般休整一晃便是数月。
白日里,两路营中少见酣睡的兵卒,多是披甲操练的身影,刀光在日头下晃成一片寒星;夜里,巡营的刁斗声敲得格外沉,似要将河北的冻土都敲出裂痕。
谁都明白,这不是懈怠,是猛虎收爪、巨蟒盘身,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吐出更烈的毒信。
完颜斡离不常立于真定城头,望着南方的天际。
春寒渐消时,城下的冻土开始解冻,露出底下褐红的血泥。
他指尖划过城砖上的刀痕,忽然想起井陉谷里那柄震颤的弯刀——此刻,东路军的刀刃怕是比那时更渴血了。
西路军在太原也没闲着,探子如鹰隼般掠过太行山,将黄河以南的山川道路绘成详图,营中堆积的粮草比城墙还高。
两路大军像两只蓄势的巨兽,一西一东踞在河北腹地,只待金国汗庭的号令传至,便要再度张开獠牙,朝着中原腹地扑去。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八,太原城头的寒日刚爬过城垛,朔风便裹着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
完颜粘罕踏着府衙前结了薄冰的血渍,登上太原城楼。
他身披玄色重铠,甲叶上的霜花被体温烘得半融,指尖按在腰间刀柄上——那柄刀经数月磨砺,刃口亮得能照见人脸上的寒色。
城楼下,西路军的营寨早已动了。
昨夜吹了半宿的集结号,此刻营门大开,黑底金狼旗先自营中拔起,被风扯得“啪”
地展开,如一只醒了的苍鹰。
甲胄碰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比数月前更沉劲,像是无数块淬了冰的铁在相击。
“威胜军。”
完颜粘罕喉间滚出三个字,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劲。
他抬手向西一指,指尖划过的半空,仿佛有寒气凝结。
号令传下,西路军如解冻的冰河,瞬间奔涌起来。
先是先锋营的铁骑,马蹄踏碎城根的薄冰,溅起的冰碴混着褐红的泥点,在晨光里闪成一片寒星。
紧随其后的步卒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木轮碾过冻土的声响,比攻城时的巨木撞墙更有章法,每一下都像敲在中原的脉门上。
数月休整攒下的锐气,此刻全从甲叶间、刀刃上渗了出来。
士兵们脸上的冻疮尚未褪尽,眼神却比太原的寒日更烈,腰间的干粮袋鼓鼓囊囊,里头装的不仅是肉干,更像是憋着一股子要南下的狠劲。
完颜粘罕勒马跟在中军,望着那道席卷西去的玄色洪流,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行军,是蓄了半冬的猛虎终于出笼,爪牙间还凝着太原的血霜,只待扑向威胜军的那一刻,便要撕开中原的另一道口子。
狼旗在前,大军如一条玄色长蛇,顺着太原以西的山道蜿蜒而去。
风卷着甲叶声、马蹄声、低沉的呼喝声,汇成一股比南下时更沉猛的势头,朝着威胜军的方向,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