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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粘罕。”
他声音不高,带着血沫子的沙哑,却像锤子敲在青铜上,在嘈杂的战场上撞出清越的响,“我王禀食大宋俸禄,守大宋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是忠;护着满城老幼,守到最后一口气,没让他们白白送命,这是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那片早已不成模样的城郭,又落回身边这些血透衣衫的军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像是风雪里开出的梅:“我为国已尽忠,为民已尽义,大丈夫一生复有何求。
便是此刻倒在这城下,又有什么可憾的?”
话音落时,晚风卷着断旗“猎猎”
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对面的通事张了张嘴,竟再没说出一个字来。
通事脸色白,勒马退去。
粘罕在阵中眉峰一挑,狼旗猎猎,正卷过王禀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往暮色深处飘去。
王禀霍然转身,脊梁挺得如断墙残柱般笔直。
袍角扫过满地血污,带起一串暗红的血珠。
他左手猛地撩起战袍前襟,那布帛早已被血浸透,沉甸甸如浸了铅,他抬手揪住血污凝结的战袍前襟,那布帛粗糙如砂纸,他就着这残破的衣襟,一下下擦过卷刃的剑刃。
铁锈混着血痂簌簌落下,剑刃虽钝,此刻却似有寒芒再起,映着他眼底最后一点烈火。
擦得三四下,王禀右手猛地抄住剑柄,手腕一翻,长剑“嗡”
地颤了一声,直指向狼旗之下的完颜粘罕。
那剑虽卷刃,此刻举得笔直,像他这辈子没弯过的脊梁。
“粘罕蛮狗!”
王禀一声暴喝,声音撕破暮色里的死寂,震得骑兵的马都惊得刨了刨蹄。
血沫从他嘴角溅出,混着齿间的腥气,“你若敢动太原百姓一根毫毛,我死后化作厉鬼,定夜夜绕你帐前,啃你肉、吸你血,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在黄泉路上追你三世!
教你永世不得安宁!”
最后一字落地,他手腕陡转,长剑在暮色里划了道凄厉的弧线,寒光闪过,已横在颈间。
周围的金兵竟都屏住了呼吸,连马鼻的白气都似凝住了,那柄陪他血战至今的剑,此刻成了最后的决绝——剑锋横过颈间,快得只余一道冷光。
只见他肩头猛地一沉,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剑,带着他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抹!
“噗”
的一声,一道血箭从颈间飙出,映着残阳最后一点碎光,像匹断了的红绸,斜斜坠在满地血泊里。
随后大量鲜血喷溅而出,如暮色里骤然绽开的红梅,溅在他自己染血的战袍上,也溅在脚边那片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泊里。
他身子晃了晃,却始终没倒,目光仍死死瞪着狼旗方向,仿佛魂魄还钉在那挺直的脊梁上。
剑从手中滑落,“哐当”
砸在血地上,剑柄还微微颤动。
那双曾怒视千军的眼,此刻慢慢阖上,仿佛只是累了,要在这断墙下歇一歇。
“总管——!”
一声悲呼炸开,是李三儿。
他看着王禀倒下的身影,突然抓起身边半截枪杆,狠狠往自己心口戳去!
枪尖透背而出,他却咧开嘴,像是笑了,血沫从嘴角涌出来,喃喃道:“总管,属下……跟来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个带箭的民壮,左手死死按住腹间的伤口,右手捡起地上一把断刀,刀刃朝自己咽喉抹去时,眼神却直勾勾盯着狼旗,像是要把那狼头刻进眼里。
有两个年轻兵卒,背靠着背,各自将短刀送进对方心口。
刀入肉的闷响里,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眼里没有惧,只有股“黄泉路上做个伴”
的坦然,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两人脚边汇成一小汪,竟像是连在了一处。
还有个白老兵,腿早断了,是跪着的。
他摸出怀里半块啃剩的麦饼,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口,像是在尝最后一口太原的滋味,然后抓起身边的碎石,猛地砸向自己的太阳穴——血从额间流下,糊了他的眼,他却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脊梁挺得笔直,仿佛还在朝着城的方向叩。
断臂的兵卒看了眼王禀的尸身,突然抓起身边战友的断矛,猛地刺向自己心口,喉间嗬嗬作响,嘴角却扯出丝笑意。
带箭的民壮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抬手抹向同伴咽喉,另一个同时将短刀捅进自己腹中,倒下时仍紧紧相扶。
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兵,手抖得厉害,却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