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完颜粘罕的抛石机又砸塌了一段女墙。
王禀扑过去时,被碎石埋了半截腿,王荀疯了似的扒开石块,见父亲裤腿已被血浸透,却仍攥着半截断矛:“别管我!
让民壮把火药桶推过来!”
张孝纯蹲下身,用袖子擦去王禀脸上的灰,指腹触到他颧骨上的伤疤——那是上次随王棣守太原时留下的,如今又添了新伤。
“老伙计,撑住。”
他声音哑。
王禀抹去脸上的血污,见儿子王荀正用布条缠紧流血的胳膊,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父子俩的目光越过攻城的金兵,落在城南那片刚收割的田野——去年这时,那里还金灿灿的全是麦浪。
“守住了,”
王禀声音低沉,却带着铁一般的硬气,“咱们就对得起这片土地。”
张孝纯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望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兵,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地图,那是太原城防图,边角已被汗水浸得皱。
他将地图往箭楼的柱上一钉,指尖重重戳在“城心”
二字上:“便是战到最后一人,也得让金狗知道,太原的骨头,比他们的狼牙棒还硬!”
秋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城头,日光斜斜扫过垛口,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布满箭痕的城砖上,叠成一道不肯弯折的脊梁。
夜幕降临时,城外的金营燃起连绵的火把,像条围着城的火龙。
城楼上,张孝纯清点着剩下的粮食,每袋米都标着“可支三日”
;王禀让士兵把百姓捐的门板拆了当盾牌,自己靠在箭楼柱上,甲胄上的血痂结了又融;王荀蹲在垛口边,往箭袋里塞最后几支箭,借着月光数着城下金兵的云梯,忽然哼起了父亲教的军歌,调子走了音,却让旁边的民壮都跟着哼起来。
风从雁门关方向吹来,带着塞北的寒意,卷着城楼上的“宋”
字旗。
那旗帜被炮火烧得只剩半面,却仍被士兵死死攥在手里,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在跟城外的黑旗较劲。
张孝纯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金营,忽然对王禀道:“听说李纲使君又被罢了?”
王禀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管他谁在朝,咱守的是太原,是脚下的土。”
王荀忽然指着城下,那里有金兵举着火把喊话,大概是劝降的话。
少年抓起一支箭,搭在弓上,弦拉得如满月:“让他们喊!
等天亮了,看看谁先倒下!”
箭离弦时,带着破空的锐响,正中那喊话金兵的火把,火星子“呼”
地炸开,映得少年带血的脸,比天上的寒星还要亮。
城砖在脚下微微颤,那是金兵又在挖地道。
张孝纯摸出怀里的半块干粮,掰成三块,给王禀一块,给王荀一块,自己留一块。
“吃了,”
他往嘴里塞时,干粮渣混着血沫咽下,“明日,接着守。”
夜露落在城楼上,打湿了每个人的头,却没人去擦。
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在空荡的街巷里传得远,像在给守城的人打气。
王禀忽然笑了,笑声震落了肩头的霜:“今日守太原,有满城的汉子们陪着,便是为国捐躯也是值了。”
城外的火龙还在翻腾,城内的灯火却星星点点亮起来——那是百姓在家门口点的油灯,从城头望下去,像满地的星星,照着守城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都牢牢钉在太原的土地上。
太原城头的晨雾还没散尽时,王禀的铁枪已在垛口上敲出第三声脆响。
那杆枪杆上缠满了布条,红的是血,灰的是硝烟渍,最下端的铁镦磨得亮,是日日在城砖上拖拽留下的痕迹。
他刚从东城楼下来,那里昨夜被金兵挖塌了半丈墙基,此刻民壮正扛着沙袋填补,他踩着没膝的碎砖过去,裤腿扫过断箭堆,带起的铁锈味混着晨露的潮气,呛得人鼻子酸。
“王总管!
西城箭楼快撑不住了!”
亲卫的喊声刚落,王禀已翻身上了那匹瘸腿的老马——这马前蹄前日被炮石砸过,走路一颠一颠,却比谁都懂主人的心思,缰绳一勒便往西城冲。
马镫撞击甲胄的“叮当”
声在空荡的城墙上回荡,像给守城的人敲着鼓点。
路过南城时,卖豆腐的张老汉正提着瓦罐等在垛口边,见他过来,忙把罐里的热粥往他手里塞:“总管,喝口暖着!
昨夜您在北城守了整宿,眼都红了!”
王禀没接,只拍了拍老汉的肩,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