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粘罕的手掌已如惊雷般落下,“啪”
地拍在案几上。
那紫檀木案本是宋廷贡品,此刻被他一掌震得簌簌抖,案角那只錾花铜酒壶“哐当”
跳起半尺高,壶嘴朝下坠时,乳白色的马奶酒“哗”
地泼出,顺着地图的褶皱漫开——那是幅用羊皮绘制的宋境图,墨迹是用狼血调的,此刻被酒液一泡,“太原”
两个朱字像被水泡的伤口,渐渐洇成一团模糊的暗红,恰似那座城此刻在他眼中的模样。
酒液顺着案沿往下淌,滴在粘罕的铁靴上,溅起细碎的酒珠。
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团洇开的暗红,指节捏得白,青筋在黝黑的手背上暴起,像盘在石上的毒蛇。
“早说过那酸儒书生和那小白脸是祸根!”
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的,带着关外风沙的糙意,每字都砸在帐壁上,震得挂在帐角的狼牙串“叮铃”
乱响,“去年斡离不在汴梁城外,营里的弟兄死伤无数,那李纲却在城头披着重甲,手里那柄破剑舞得比谁都凶!
多少弟兄的尸骨至今还埋在南薰门外!”
帐外的风卷着夏末的热浪撞在帐幕上,出“扑扑”
的响,像是那些死去金兵的喘息。
粘罕猛地抬眼,眸子里的光比腰间的镔铁剑更冷,扫过地图上“太原”
的位置——那里用银线绣着城楼,此刻被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指节几乎要掐透羊皮:“还有王棣!
那太原城的守将,看着文弱,骨头却比城墙还硬!
若非他在太原城用些阴招,我岂会被堵在汾河边,眼睁睁看着斡离不先到汴梁?输给斡离不?”
说到“输给斡离不”
几字,他的牙咬得咯咯响,嘴角的肌肉抽搐着,像是吞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斡离不占了汴梁外围,我却在太原城下磨了半月,最后论功行赏,他帐里的金银比我多三倍!
这笔账,一半要算在王棣头上!”
亲卫站在一旁,见他脖颈上的青筋像要炸开,帐内的空气都被这股戾气烤得烫,连案上未泼尽的酒液都在微微颤动。
粘罕忽然松开按地图的手,那片羊皮已被他按出深深的指痕,他直起身时,铁锁子甲的甲叶相互碰撞,出“哗啦”
的脆响,像是在为他的话伴奏:“如今好了——”
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血腥味,“李纲被罢,王棣遭贬,南朝就剩些只会捧玉圭的文官、穿锦袍的宦官!”
他猛地一脚踹在案腿上,桌案出“吱呀”
的呻吟,案上的残酒溅得更高,有些竟落在他的铁靴上,被烫得瞬间蒸。
“没了这两根硬骨头,”
他盯着地图上那团模糊的“汴梁”
,眼中闪过嗜血的亮,“南朝就像条被抽了脊梁的狗,再凶,也不过是摇着尾巴等死的份!”
帐外的日头正烈,透过帐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落在被酒洇湿的“汴梁”
二字上,竟像是濒死者最后挣扎的眼神。
而粘罕的笑声,混着帐外战马的嘶鸣,在夏末的会宁府上空荡开,带着一股即将踏碎山河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