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仲夏,平州南京城头忽然竖起字大旗。
张觉点起马步军五万,于润州近郊依山傍水扎下连营,十万面旌旗遮天蔽日,连营七十里灯火彻夜不息。
夜风中刁斗声响彻四野,惊得林间宿鸟扑扑棱棱乱飞,探马流星般驰向金上京时,完颜阿骨打正手按海东青图腾的玉柄刀,在御帐中细观《出猎图》。
听闻张觉反状,那玉柄刀一声出鞘寸许,琥珀刀柄在烛火下映出血色:阇母可往讨之!
这完颜阇母乃是金太祖阿骨打的异母弟,是金国宗室一员虎将,鼻梁上横亘着一道寸许长的刀疤,正是当年破辽时被辽国大将的大刀擦过所留。
他接令时正用匕剔着指甲缝里的血垢,听闻将令,那只戴着铁护手的大手地拍在案上,震得酒碗里的马奶酒溅出数点,在狐皮帐幔上洇出深色痕迹。
顷刻间点将台上火把齐明,两万女真精骑列阵如墙。
但见人人头戴熟铜虎头盔,盔檐下露出的双目在火光中灼灼亮;身披鱼鳞软甲,甲片边缘皆用金丝盘成海东青纹样;胯下马皆是口衔枣木枚,马蹄尽裹着厚厚的毡子。
完颜阇母翻身上了那匹紫骝马,马鞍桥上悬着柄嵌红宝石的链锤,锤头上还留着与辽军厮杀时溅上的血渍。
三更梆子刚过,大军便如黑云般压向南方。
夜风吹动旌旗上的字,猎猎声响被马蹄声淹没。
行至大凌河畔时,阇母忽然勒住马缰,铁手套在马鞍铜钉上敲出声响:都给本将记着——明晨卯时若到不了润州地界,便用你们的脑袋祭旗!
话音未落,河畔芦苇丛中惊起的水鸟扑棱棱飞过,翅尖擦过他豹皮箭囊,惊得囊上缀着的狼牙坠子轻轻晃动。
大军行至润州地界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但见群山起伏如虎踞龙盘,苍翠的林木间雾气氤氲,草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闪亮。
早有探马滚鞍落马,膝盖上还沾着带露的青草:启禀将军,张觉军屯于西山南麓,连营三十里!
完颜阇母勒住紫骝马,铁手套在马鞍桥上轻轻敲击。
那马通灵,立时人立而起,前蹄刨得地面碎石飞溅。
他眯起双眼望向山坳,只见张觉军营寨依山而建,前排旌旗如林,刀枪在阳光下映出寒芒,显是精锐尽屯山前;后队却散驻在溪涧之畔,炊烟袅袅升起,看似疏于防范。
忽然间,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马鞭地指向东侧密林。
那马鞭末端缀着的海东青羽毛在风中颤动,恰如活物展翅:尔等瞧那涧水南岸,第三棵老松的枝叶无风自动——话音未落,林中惊起的山雀扑棱棱掠过马头,翅尖竟沾着半片玄色甲片,必是敌军伏兵藏在树下,欲待我军过半时夹击!
此时晨雾渐散,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阇母的熟铜头盔上,盔檐下那道刀疤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他身后的女真精骑皆手按刀柄,马鞍上悬挂的狼牙箭在风中轻颤,箭羽上的鹰毛恰与他箭囊上的纹饰遥相呼应。
溪涧流水潺潺,却掩不住对岸草丛中偶尔传来的甲叶摩擦声,恰似草蛇灰线,早已伏下杀招。
次日寅时三刻,北斗星斜挂天幕,残月如钩。
完颜阇母立马高岗,命人擂鼓,出咚咚咚声响。
三通鼓罢,声如闷雷滚过山谷,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
他却只令偏师千人擂鼓呐喊,直扑山前宋营,自己则率主力两万精兵,衔枚疾进,绕向山后。
那山后尽是悬崖峭壁,荆棘丛生。
金军精锐皆脱了铁甲,只着短打,腰系飞虎爪,如壁虎般攀援而上。
山风呼啸,松涛如怒,竟将攀援时的金石碰撞声尽数掩去。
张觉在中军帐听得山前金鼓齐鸣,果然提刀点起前军杀下山来,却不知身后山坳里,两万金兵已攀至绝顶,如神兵天降般扑向中军大帐。
刹那间喊杀声震彻山谷,金兵铁骑踏破后营木栅,马蹄溅起的泥块混着火星。
张觉军本就将精锐尽屯山前,后队多是辎重兵卒,如何抵挡得住如潮水般涌来的金军?但见马刀过处,营帐如纸般破裂,自相践踏而死的宋兵竟比金兵砍杀的还要多出数倍。
涧水溪边,无数粮草车仗被点燃,火光映着金兵盔甲上的海东青纹饰,恰似万千鬼火在夜色中明灭。
阇母横握链锤冲在阵前,每一击都将宋兵连人带盾砸作肉泥。
他鼻梁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涨得通红,忽听身后一声,竟是自家亲兵被溃兵挤落山崖,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良久,才被更烈的喊杀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