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在廊下滴答出二十四个刻度时,王棣的指尖才触到砚台边缘的凉。
他将狼毫搁在笔架上,墨痕在素笺上蜿蜒成河,竟比案头青瓷瓶里的寒梅更早洇开春意。
忽闻竹帘外传来鞋底碾过碎石的轻响,抬眼便见小厮抱着食盒缩在门槛处,像片被夜露打蔫的菜叶。
公子,戌时三刻了小厮的声音被暮色浸得颤,食盒里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鼻尖,却惊不动王棣眼中未散的墨色。
只见他随手翻过大半卷《孙膑兵法》,指节敲了敲围魏救赵的批注,青瓷碗里的鲈鱼脍已凉透,葱花却仍固执地浮在面上,像极了他素笺上未落的最后一笔。
暮色从窗棂爬进来,将兵贵神四字染成深褐。
王棣头也不抬地朝佣人挥了挥手,示意小厮将饭菜放在一旁,青瓷碗碟在书案角摞成小塔。
小厮捧着空食盒退出去时,听见笔尖划破纸页的轻响,惊得檐下铁马又晃出半声清响——而那人影已埋在新展开的舆图里,连烛花爆响都惊不醒眼中翻涌的兵戈。
王棣忽然捏起冷透的饭团,边嚼边在火攻篇空白处画起阵型图,米粒掉在借东风三字上,竟似散落在沙盘上的斥候旗。
他左手执卷,右手持筷,筷子夹着笋片悬在半空,竟似在玩什么杂耍。
三管齐下间,烛花爆了两次,他才觉出指尖颤,便将笋片往砚台里按了按——却忘了那方羊脂玉砚里盛的不是酱汁,而是新磨的松烟墨。
羊脂玉般的笋片裹着墨汁,登时成了块滴着墨汁的墨玉。
那墨汁在瓷白的菜心洇开,像朵迟开的墨梅,倒比案头新供的墨兰更添意趣。
王棣浑然不觉,径自送入口中,牙齿咬破笋衣的瞬间,墨汁在舌面轰然炸开,咸涩里混着松烟的苦,直往喉间钻。
他眉峰微动,舌尖尝到铁锈味的瞬间,又被以正合,以奇胜的批注拽回兵书世界,喉头本能地吞咽,竟将那口墨菜咽了下去,唇齿间溢出的墨汁顺着下颌往下爬,在月白中衣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字。
此计需借天时他喃喃自语,指尖在书页上点出个墨点,像极了沙盘上的烽烟。
忽觉口中苦,便又夹了筷子青菜——这次准准地戳进了砚池,绿莹莹的菜叶顿时浸成墨色,倒像是从《出塞图》里捞出的、被胡尘染透的旌旗。
他将菜送入口中时,齿间碾到颗粒感的墨渣,才微微蹙眉——却非因味觉有异,而是在想与如何相生。
喉间咽下的墨汁混着菜汁,竟品出几分《六韬》里兵以诈立的辛辣,于是提笔在旁注写下味如兵机,苦甘相生,笔锋扫过处,砚台里的墨浪晃出涟漪,倒映着他眼中未熄的烛火。
他无意识地咀嚼着,舌尖碾过菜梗上凝结的墨珠,倒像是在研磨新得的兵书批注,直到喉间泛起铁锈味,才伸手去端茶盏,却碰倒了砚台,墨汁在案头蜿蜒成河,将攻心为上四字淹得字迹模糊。
晚风裹着槐花香掠过游廊时,李恩希正捏着庄菲的手腕晃悠,指尖还沾着方才吃的糖蒸酥酪的甜腻。
忽闻书房方向传来扑簌簌的轻响,抬眼便见王棣夹着一箸墨汁淋漓的笋片送入口中,烛影在他眉间晃出滑稽的光斑,像给谁在他俊脸上泼了团墨戏。
天呐她的惊呼卡在喉间,下一秒便化作爆豆般的笑声,惊得檐角铁马骤响。
李恩希扶着廊柱直不起腰,眼泪滚过面颊时蹭花了胭脂,倒比戏台上的小丑更添三分荒唐。
庄菲的笑声如银铃坠地,捂着肚子蹲在太湖石旁,间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惊飞了石缝里打盹的萤火虫。
王棣听见笑声时,眉峰微蹙,墨色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他望着廊下笑作一团的人影,手中狼毫还悬在兵以诈立四字上方,笔尖凝着的墨珠恰好滴在素笺二字中间,像枚突然落下的棋子。
王棣抬眼时,墨痕正顺着下颌滴在《孙子兵法》虚实篇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字。
他望着笑作一团的两个身影,眉峰微挑,眼中未散的墨色却掺了丝清浅的笑意,倒像是砚台里落了片桃花,平白添了分人间烟火气。
廊下烛影被笑声震得乱颤,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碎成星子,混着两个姑娘的笑影,在青砖上织成幅荒诞又鲜活的画。
二小姐这一笑他忽而放下筷子,抽出袖中绢帕擦了擦嘴,指尖碾过被墨汁浸透的书页,倒像是给某家的兵书添了段笑里藏刀的妙策。
话音未落,李恩希笑得更凶,竟撞翻了石桌上的青瓷水盂,水花溅在王棣鞋面上,倒像是给这暮春夜添了笔意外的留白。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