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的鞋底踩进泥里,每一步都像拖着铁块。
他刚从江边回来,衣服上还沾着水渍和灰。
风一吹,冷得刺骨。
他没说话,也没看谁,低着头往营地走。
远处有笑声,他以为是幻觉。
那种声音太干净了,不像现在这个地方该有的。
但他走着走着,笑声越来越清楚。
不是哭腔,不是尖叫,是真的在笑。
小孩的笑。
他拐过半堵塌墙,看见一片空地。
地上用粉笔画了个歪歪的圈,十几个孩子围坐着,一个个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亮。
中间站着童童,九岁的小孩,手里举着一张黄的卫生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大字:“科学课:丧尸不吃草”
。
江无涯站住了。
一个瘦男孩突然举手:“因为草没泡面香!”
旁边女孩翻白眼:“你懂啥?是猪王粑粑太臭,丧尸闻了就跑!”
“放屁!
那味能把人熏吐,丧尸哪有那么娇气!”
“可上次铁皮猪拉完那堆黑渣,三只丧尸路过直接打了个喷嚏倒下了!
我亲眼看见的!”
孩子们吵成一团。
童童咳嗽两声,举起小木棍敲了敲地:“安静!
正确答案是——环境气味干扰捕食行为。”
江无涯差点笑出声。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可那语气、那架势,全是他三天前蹲在养殖区门口啃干饼时随口说的。
当时饭桶正撅着屁股拉粪,他顺嘴来了句:“这味儿够冲,丧尸来了都得绕道。”
结果现在被当成了知识点。
他靠上断墙,慢慢滑下来,坐在地上。
没人赶他走。
有个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抠膝盖上的泥。
童童翻开下一页纸,还是卫生纸拼的,背面写着:“问题二:怎么用最少物资活最久?”
“种菜!”
“修水管!”
“捡电池!”
“养鸡!
不下蛋也能炖汤!”
声音七嘴八舌。
江无涯听着听着,胸口有点闷。
不是疼,是一种他很久没感觉的东西,在一点点往上顶。
他记得末日前的事。
那时候他在社区活动室,给一群小学生讲防灾知识。
空调嗡嗡响,阳光照进来,孩子们举着手喊“老师”
。
有个小胖子总问奇怪的问题:“地震了能吃辣条吗?”
他答不上来,全场哄笑。
现在没人笑了。
但这些孩子还在问问题。
一个小男孩转过头,盯着江无涯:“叔叔,你说丧尸真的怕臭吗?”
江无涯顿了一下。
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它们不怕臭……但记得味道。”
孩子们全转过来。
“饭桶拉的粪能催生怪花,那花味冲,能把它们熏晕。”
他说,“这不是怕,是记仇。
它们记得哪里不好受,就不去。”
童童立刻拿炭笔记上,点头:“补充知识点:丧尸具备基础环境记忆能力。”
江无涯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
“下一题!”
童童清嗓,“如果只剩一包卫生纸,怎么活下去?”
“擦嘴!”
“包伤口!”
“烧火!”
“写信!”
一个最小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可以折纸飞机,飞出去找爸爸妈妈。”
没人笑。
所有人都安静了。
江无涯低头,手指抠进土里。
指甲缝里还有塑料碎屑,是他刚才拆下来的假炸弹零件。
他摸了摸腰间的螺丝刀,冰凉。
风一吹,一张纸飘过来,落在他膝盖上。
是那张“课本”
,正面写满歪字,背面画着画:一个太阳,一座歪房子,还有一头大猪,四脚朝天,屁股冒烟。
他轻轻把纸角压平。
童童忽然看向他:“江叔叔,你以前是老师吗?”
“不是。”
他说,“我是救灾物资的。”
“那你懂这么多,为啥不当老师?”
江无涯没回答。
他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条缝,漏下一小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