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极其苍老的老者,稀疏的白勉强束在脑后,露出布满深壑般皱纹的脖颈。
他穿着一件浆洗得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深灰色麻布袍子,身形佝偻得厉害,仿佛被岁月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此刻,他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正微微颤抖着,试图将一块代表“钜子城”
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木片,拼凑到轮椅前矮几上铺开的巨大、陈旧、绘满了山川城池的九州舆图模型上。
模型极其精致,山川用不同质地的岩石碎块堆叠,城池用微缩的木片搭建,河流则用打磨光滑的蓝色琉璃填充,在“月魄”
微光下流淌着幽暗的蓝。
“渊伯。”
一声清越的女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轮椅猛地一震!
老者墨渊的动作瞬间僵住,手中那块“钜子城”
的木片“啪嗒”
一声掉落在舆图上。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
当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终于捕捉到竹廊尽头那抹月白身影和那张惊世玉颜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阿离?”
墨渊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惊愕,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你竟在此地,现了真容?!”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墨离的脸上,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担忧、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以及深沉的忧虑。
这里是秘境,是墨家最后的堡垒,巨子在此卸下伪装是祖训允许的。
但墨渊深知,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性何其坚韧冷硬,若非遭遇巨大变故或有了决绝的念头,绝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展露真容,哪怕是在这谷中!
“此间无巨子,只有墨离。”
墨离缓步走近,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她在轮椅旁一张同样由藤蔓编织的小凳上坐下,动作自然流畅。
她提起矮几上温着的小陶壶,倒了半杯色泽深褐、散着淡淡清苦药香的药茶,递到墨渊手中。
微凉的手指无意间擦过老人枯槁的手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墨渊下意识地接过温热的陶杯,滚烫的温度似乎才让他找回一点真实感。
他依旧死死盯着墨离,喉咙里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安。
墨离端起另一杯药茶,并未饮,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这温暖的地底洞天,看到了山外风雪中的清河县。
“我遇见了一个奇人。”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意味。
“清河县,周平安。”
墨渊布满皱纹的眉头紧紧锁起:“周平安?何方人物?竟能让你……”
墨离并未直接回答,指尖无意识地在矮几上那幅微缩的九州舆图中,代表着清河县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圈。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叙述起来,将山外的见闻,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语调娓娓道来:
如何现周平安以神乎其技的“青霉素”
救活垂死老妇,打脸回春堂,结下仇怨。
如何目睹他三日之内以奇思妙想建起蒸馏坊,酿出烈如火焚的“燎原酒”
,搅动一方商利。
如何冷眼旁观他智斗泼皮,假造密信,以借刀杀人之计挑动山匪雷彪血洗县衙,诛杀贪官李崇山。
如何得知他此刻已代掌清河县衙……
最后,她的指尖停顿在那张微缩舆图的清河县点上,微微用力。
“他所用的一种新式臂弩,结构极其精巧,虽不及我墨家‘连山弩’威力,却胜在制作简易、造价低廉,寻常匠人亦可仿造。
其激机括与望山设计,暗合了机关术删繁就简、利于普及的,新思路。”
随着墨离的讲述,墨渊脸上的惊愕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
他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舆图上那个被墨离圈出的点,仿佛要穿透这微缩的模型,看清那个叫周平安的年轻人。
“以奇技淫巧立足,借力打力破局,更欲以新法掌权,此子……”
墨渊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阅尽沧桑的洞察。
“此子心机深沉,手段凌厉,所图……恐怕非小啊。
阿离,此人,是敌是友?”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