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连空气里都是潮润的湿气,柳暮吟撑开手中的伞,对身旁的人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但那人却依旧静静的站着,像是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
柳暮吟也不催促,就那样举着油纸伞,和身旁的人一起并肩站着。
“我不想回去。”很久很久之后,身旁才传来女子略带怅然的叹息声。
她看向远处迷蒙的雨雾,轻轻摇头:“不想回也要回,你已经给柳家带来过一次灾难,我不能再次让家族陷入险境。”
听了她的话,柳妍玉蓦地笑了,也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嘲笑自己:“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压抑自己真实的感情,不觉得痛苦么?”
“你说得对,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做人当要爱恨分明。”她肯定了柳妍玉的观点,但话锋一转又道:“但我对柳家,没有恨。”
“说谎。”柳妍玉不信。
她怎么会不恨柳家,不恨父亲?若不是父亲以柳霖前程及五叔的名声来要挟她,逼迫她嫁给当时势力尚且不够强大的卫廷骁,她又怎会经历与亲人之间的诸多生离死别?
她应该恨的,说不恨,要么就是在说谎,要么就是一家团聚的喜悦冲昏了她的脑袋,让她已经忘了恨的感觉。
“一个人生存于世,总有要一个情感来支持自己,作为活下去的动力,这个情感不是爱,便是恨,所以大堂姐,我理解你。”她低叹一声,事实上,柳妍玉这些年也很不容易,自己没有经历她的那些绝望,自然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职责她:“只是,大伯已经走了,你的恨,又要在何处安放呢?不如换个情感,用爱来代替恨。”
柳妍玉苦笑:“爱?什么是爱?恨得太久,我已经忘了该怎么去爱,更何况,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我去爱?”
她视线下移,落在柳妍玉的小腹处:“当然有,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你的亲生骨肉却不会。”
提起孩子,柳妍玉满是忿恨哀怨的眼神,这才溢出一丝暖绒的慈爱之意,她将手掌,轻轻按在小腹上:“这个孩子,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承载的不是父母无私的疼爱,而是算计和阴谋。”
“即便如此,你依旧爱他,不是么?”以柳妍玉决绝的性子,如果她真的不打算让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就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柳妍玉的眼神跳动了一下,她的确爱这个孩子,正是因为爱,她才会越发憎恨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父亲。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为自己选择的机会,投奔公孙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连留下这个孩子,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可以留下一个帮助自己复仇的筹码。
但现在,她后悔了。
后悔的同时,她又感到庆幸。
好在她还有这个孩子,他是这个肮脏无情的世界中,唯一的美好。
“大堂姐,爱和恨,看上去像是两个对立面,但实际上,却是相辅相成,没有爱也就没有恨,你越是在乎什么,就越是会让自己失望,你不去参加大伯的葬礼,是因为你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失态,从而暴露自己的真实内心,你口口声声说恨他,其实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因为愧疚,而加倍的对你好。”
柳妍玉没有接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柳知言于众人面前自刎时,所有人都是既惊骇又震愕,只有柳妍玉,眼里写满了惊痛与后悔。
她不过是一个想要多得到一些父爱的可怜孩子,表达不满的方式过于激烈了一些。
她逼迫自己的父亲赎罪,仅仅因为,她不想再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只是太渴望父爱了,人生中难得任性一次,像柳桐心柳念馨那样,对自己的爹爹撒娇耍赖发脾气,那才是最令她向往羡慕的。
可惜,柳知言会错了意,他到死,都没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
“好好待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变成第二个你,他可是你现在唯一的救赎了。”柳暮吟指指前方:“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回去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人能替你去走。”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她朝前走了一步,回头却发现柳妍玉没有跟上来,而是冷冷看着她,继续强调自己的打算。
她耐着性子,也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决定:“大堂姐,你是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你没有保留结果的权利,你输了,既然愿赌就一定要服输,你若是不回去,公孙钦再来找柳家麻烦,要如何是好呢?”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没错,你不愿回去,那是你的事,可要不要送你回去,那便是我的事,你无权干涉。”
柳妍玉知道自己终究拗不过她,也就不再坚持,朝前迈步,越过屋檐,走至她高举的油纸伞下,“好,我跟你回去,但最终你不能不能成功将我交到公孙钦手里,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她回以笃定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