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旁,一身简便玄衫的男子,负手静立,河风鼓动起他的袍衫,如一面旗帜,迎风招展。
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走到他身旁:“我也要参战。”
他果然猜对了,一点不差,就是这五个字。
没有转头,仍是看着眼前涓涓流淌的河流,低声道:“你早就料到了结果,不是么?不过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
“夫君会答应我么?”
他沉默片刻,缓缓转向她,语声温柔,语气坚决:“不会。”
“夫君想多了,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上战场打仗?”风有些大,将她一头长发吹得猎猎狂舞,她迎视着他决然的目光,凌乱飞舞的头发,竟让她恬静的面容,多了几分狂野之感:“但我并非一无是处,我懂医术,所以请夫君,让我随军出战,救治伤员。”
仍是同样的回答:“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危险。”
深吸口气,早就知道这一次的谈判必定不会顺利,所以她不急,
“夫君,我不仅仅是你的妻子。”
他没有给予回应,而她不需要他给予回应,她只需要他静静听着就好。
“我自小跟随师父学习医术,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学以致用。我不是金屋里的娇花,只能用来观赏,我和每一个投身北渊军的战士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有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心愿,夫君不能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就剥夺我的这些权利。”
他似有动容,态度却仍旧分毫不让:“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刚才也说了,你不仅仅是我卫廷骁的妻子,你还是众多北渊军将士的主母,你的安危,影响的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
“正因为我是他们的主母,才更要跟他们站在一起!”
“可你有想过我么?”他平静的语声陡然拔高,她从他看似波澜不兴的眼底,看到了纠结,看到了挣扎:“我已经差点害死过你,若是再将你置于险境,我这个夫君,就太混账了,连我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就因为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
“不够充分!”她也提高嗓音,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双目:“我知道夫君担心我,但我希望,这种担心,和你担心茹娘,担心崔副将是一样的!请你相信我,我也是能够和你并肩作战的伙伴!是你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我希望自己的存在,是足够有价值的,而不是任何人的负累,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也同样会唾弃自己!”
她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语气是那么决然,她与自己比起来,明明那样纤细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却莫名给他一种气势磅礴,无可阻挡的感觉。
第一次,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
他将脸别开,“你不懂战场的残酷,随时随刻,死亡都将如影随形。”
“我懂。”她接口:“在来之前,我就把一切可能都想好了,我怕死,怕痛,但这些我都能扛过去,只要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给无数人带来希望,便什么都不在乎了。这和所有抱着必死决心,参与到战斗中的将士们一样,和你一样!”
他知道,就算内心当中如何不赞同,他都已经无法再阻拦她了。
她就如那势如破竹的利矛,破开了他坚硬如铁的心志,“你可想好了,上了战场,就算你害怕了,后悔了,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想好了。”她的声音平淡中透着轻松:“我始终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当初嫁给夫君,也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胁迫一说。若非嫁给夫君,我就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一样,一辈子都只能围着一个男人转,与其他和自己一般悲惨的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浪费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那种腐朽阴暗的环境里,耗尽生机,直至死亡。是夫君给了我见识大好山河,看遍人间烟火的机会,我始终觉得,一个人没有伟大和渺小一说,有一分光,便发一分热。”
日暮西沉,落日的余晖,将整条河流,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蜿蜒的河流,源源不断汇向远处,直至与广阔无垠的大海融为一体。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脚踏实地。
那种孤军奋战的疲惫,也在此刻消弭殆尽。
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沦陷在她的这份大气与从容中时,他已经张开双臂。
她故作不明:“夫君这是何意?”
“拥抱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他道。
她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调侃自己。
“夫君平时,都是这样对待自己手下的将士么?”
“不然呢?”
“太没有诚意了。”
“哦?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有诚意?”
她垂下眼去,耳根迅速红了,随后指指自己的脸颊:“亲我一下。”
这回换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