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似乎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暂时凝滞。
明夜雪脸上先是一红,随即红色骤然褪去,唯剩骇人的苍白。
谁都没有出声,守在一旁的数名弓弩手,纷纷架起了手里的弓箭,齐齐对准中间的两人。
柳暮吟心跳加快,如擂鼓一般。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如此危急的境况,剑拔弩张之下,是她赌上性命的一次尝试。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显然不适合她现在所遭遇之事。
然而,当她看到明夜雪握弓的手,渐渐松弛下来后,她的心也就安定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你们真的给宁县的百姓,分发了粮食?”她将右手的羽箭,插回到了背后的箭筒里,忽而开口问了句。
“自然不会欺骗姑娘。”
明夜雪站起身,走到城墙边,仿佛突然间心血**,开始眺望远处风景。
天地一线,明明那样泾渭分明,看在眼中,却模糊得分不出交界,如同融合在了一起。
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
“你可知,这里曾经遭遇过什么?”
她老实回答:“不知。”
隐约中,她听到明夜雪沉沉叹了口气,有说不出的悲戚与愁闷,尽在那长长的叹息声中,幽然飘出,却很快便散落在微寒的空气中。
“半年前,有一群千人组成的流寇,欲将此地攻占,他们兵强马壮,好战嗜杀,郡守明冲吓破了胆,生怕这群杀人狂魔破关之后,会将自己虐杀,为了保命,他竟然不战而降,亲自打开城门,将这些流寇放了进来。可想而知,这些人进城后,都做出了哪些惨绝人寰的恶行,那一天,鲜血流成了河,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声,那些畜生们,竟然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目之所见,皆是惨不忍睹。”
她蓦地转身,双拳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剧烈的颤抖起来:“潼水关自古以来,便有天险之称,是一处绝佳的防御要塞,城中有守城军三千,对付那些流寇绰绰有余,但那个胆小如鼠的明冲,竟然不战自降,作为一方郡守,百姓们拥护的父母官,却将本该由自己保护的人民,亲手推入地狱,用最卑劣龌龊的方式,给了他们致命一刀!甚至在逃跑的路上,嫌弃自己的妻妾碍事,于是便毫不犹豫杀了她们。”
明夜雪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人心惊,她踟蹰着,试探问道:“那……这个明冲……”
“是我父亲。”明夜雪毫不避讳,当即直言,“他已死在我的箭下。”
身边一直没有反应的人,蓦地低声道了句:“竟是个烈女子,你眼光不错。”
她维持静立的姿势不动,只翻了翻眼睛。
明夜雪是不是烈女子,跟自己的眼光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是看出来,自己想要招安对方?
她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如今后越江山四分五裂,各地群雄并起,卫廷骁的确算是一匹不错的黑马,但人家不一定就会选择他,认真说起来,与他势均力敌者,也不是没有。
想要拉拢明夜雪,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听她刚才的一番叙述,不难看得出,她虽是女儿身,却是个爱憎分明、明辨是非,且行事果决干脆的巾帼女子。
能聚集起所有志同道合的女性,随她一起披上战甲,保护家园,这份能耐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她若真的决定为哪个人效力,那么这个人,必须有值得她为之效力的经世之能。
“小娘子。”在最初的惶然与紧张过后,明夜雪已然完全放松下来,竟能与柳暮吟随意笑言:“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得,何为孤注一掷。当初流寇进犯,满城男儿竟无一人敢出头应战,纷纷收拾家当细软,要逃亡到宁县去,反而是我们这些时常被看不起的女儿家,愿抛头颅洒热血,与家国共存亡。”说到此处,她低下头去,以怜爱之姿,抚摸手中的铁胎大弓,“宁为玉碎,不以瓦全,贪生怕死之辈,不配苟活于世!”
如果说之前,对明夜雪只是心怀赞赏,此时,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仰望。
只有亲自淋过雨的人,才知道浑身湿透的样子有多狼狈。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踏出了柳家的大门,这才有了这般宽广的眼界,得知即便身处在一个所有女子,皆要遵守三贞九烈的封建时代,也存在着不甘向命运低头的坚韧女性。
她们不以抛头露面为耻,她们只以坚强不屈为荣。
“幸好你们决定留在此地。”想到从宁县行来,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她很是感慨:“也许命运,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切。”
明夜雪朗然一笑,虽然经历过那样多惨烈的苦难,但她眼里的光,始终的是蓬勃向上的:“没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命运,命运,永远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说得好!
若非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