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
周棠梨从车窗看到了正沿着山路缓步而下的江意承,连忙撩开厚实的车帘,招呼:“大人,冷不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走至马车前,看到她明净灿烂的笑,不禁恍惚了一下。
年少时,对于母亲的唯一印象,也是这般不知所谓的明快笑意,仿佛无论多么艰难的事,都无法将她压垮。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最后却选择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不懂,哪怕这六年间一直在寻找答案,还是依旧不懂。
“你哭过吗?”不由得探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她一呆,这是什么问题?
“肯定哭过啊。”刚重生时,得知娘亲修儿也都一起活过来时,就痛哭了一场,后来每次见到修儿发病,也还是忍不住会哭。
尤其是想到前世早逝的他,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原来你也会哭。”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好似从来都没有哭过。
她撇撇嘴:“是人就会哭,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却想象不到母亲哭泣的样子:“为什么要哭?哭,又有什么用。”
她突然有些不认识他了,前世时,他偶尔会悲秋伤怀一番,却怎么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肝肠寸断,了无生意。
她有些被吓到了,连忙握住他的手:“哭当然有用,难过了,委屈了,痛苦了,害怕了,只要哭一哭,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就全部都能被哭走。”她仔细觑他的神情,虽然觉得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不成样子,但谁也没有规定,男人就不允许哭。
真难过了,哭一场,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很真诚,很诚挚地建议,“大人若是觉得难过伤心,也可以大哭一场的,我绝对不会笑话您。”
嘴角一抽,他收回手,越过她径自登上马车。
呀,这还不好意思上了。
她知道他脸皮薄,就算要哭,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否则有损平日威严冷酷的形象。
这些顾虑,她都懂,便跟着钻进车厢,继续安抚:“大人,这里没人能瞧见了,您想哭就哭吧,我……”她想了想,朝他靠过去:“我把肩膀借给您。
他斜睨身旁那一抹单薄香肩,竟真的有一种想要毫无顾忌靠上去的冲动。
“周棠梨,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不堪?”他有些恼,不知是恼她,还是恼自己,亦或是恼那无法改变的残忍命运。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总觉得他经历的事情,是自己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她只会心疼,觉得他受了太多罪,理应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大人不脆弱。”她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凝视他:“难过伤心是人之本能,只有懂得痛苦的人才会变得更坚强。我还是那句话,哭不丢人,哭过后再站不起来,那才叫丢人。”
他猛地转过眼去,昏暗的光线下,他静坐不动的身躯宛若一尊亘古不化的冰雕。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刚才那番话,是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前世一直是他在开解她,安慰她,到这一世,她却这样嘴笨,说来说去也没有办法让他纾解心情。
她很是懊恼,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方式劝解时,突然听他道:“再过来一些。”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他所说,往他的方位挪动了一些。
“再过来些。”
还过来?她看着两人之间,仅剩一掌的距离,按捺着混乱复杂的心情,挪了挪身子。
他骤然转身,快得根本让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大掌在她脑门上一按,一推,强迫她转过脸去,随后她觉得肩膀一沉,有温凉的触感,与自己脖颈相贴。
她绷紧了身体,觉得要喘不上气了。
“不许转头。”声音闷闷的,有着命令的强势,似乎从颈窝的位置传来。
“哦,我不转,你……你尽情哭吧。”
他被气笑了,倒也没有驳斥,就那么静静靠着她,一语不发。隐约有丁香的气息,在鼻端缭绕,无端令人安心。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车厢中安静的只闻彼此呼吸声。
她悄悄转头,发现只能瞧见他整齐束起的漆黑头发,其余一概瞧不见。
有些失望。
“大人,您和皇后都聊了些什么?是不是皇上不肯饶过她,要治她的罪。”
“不是。”
“难道是皇后心有不甘,就算是自己死,也要拉您做垫背?”
“不是。”
“那……”
“你怎么话这么多。”
周棠梨:“……”
前世他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她聊天,还说听她讲一辈子的话都不会腻。
可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很清楚这里面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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