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紫宸殿内剑拔弩张、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殿外骤然传来内侍清晰而略带急促的唱报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响了整个朝堂:
“启禀陛下!
安嘉郡主、镇国将军府沈澄葭小姐,宫门外求见!”
百官皆惊,目光齐刷刷转向殿外。
白鸿渐半阖的眼皮猛地掀起,一丝阴鸷极快地闪过。
张原铭持着笏板的手下意识收紧。
黄柏悟与林文彦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稍定,知道关键的变数来了。
“宣。”
龙椅之上,萧衍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
晨曦的金辉自殿门涌入,逆光中,两道身影缓缓行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安嘉郡主身着正式的郡主朝服,头戴珠冠,面容肃穆如寒玉,往日温和的眉眼此刻凝着化不开的悲愤与决绝。
而她身侧的沈澄葭,更是令见者心惊。
她未施粉黛,一身月白素裙更衬得脸色苍白透明,仿佛枝头将坠的玉兰,由侍女春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步履虚浮,似乎随时会倒下。
然而,她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星的深潭,带着病弱的倔强与不容侵犯的凛然。
她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在张原铭手中那卷“供状”
上停留一瞬,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彻心扉的弧度。
母女二人行至御前,并未去看一旁脸色难看的白党众人,径直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下大礼。
安嘉郡主双手高举过顶,掌中托着一本陈旧却保存完好的军功簿,以及一块以明黄锦缎承托、象征着太祖皇帝恩宠、可免死罪的丹书铁券。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陛下!
臣妇夫君沈战,自十六岁束从军,至今三十余载,一生戎马,尽瘁边陲!
他身上二十七处伤疤,刀枪箭戟,皆是为守护我大胤山河所留!
北疆苦寒,他餐风饮雪,麾下沈家军儿郎埋骨塞外者,十之四五!
臣妇长子静松,年未弱冠便随父出征,血战无数,身上亦伤痕累累!”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那是极力压抑的巨大悲愤:“他们父子在北疆枕戈待旦,所思所想,唯有破敌报国,护我社稷安康!
却不想,年节归家,依礼拜访几位看着他长大的世交叔伯,竟被污为结党营私、里通外国!
此等诛心之论,空口构陷,寒的不止是我沈家一门之心,更是天下千千万万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边关将士之心!”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萧衍,泪水在眼眶中滚动,却倔强地不曾落下:“陛下!
若朝廷亦疑沈家之忠,若陛下亦信此荒诞之言,臣妇……愿即刻交出郡主诰封、丹书铁券,携小女归隐山野,永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沈家上下,甘愿交出一切兵权爵位,只求陛下明察秋毫,还我沈家一个清白!
莫让忠臣热血,冻结于自家人的冷箭之下!
莫让边关将士,流血流汗之后,再流泪心寒!”
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殿内不少中立甚至部分帝党官员都为之动容,面露不忍。
安嘉郡主话音甫落,沈澄葭便适时地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嗽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春桃连忙用力扶住她。
待咳嗽稍平,她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气息微弱,声音却异常清晰:
“陛下……臣女病中惊闻此讯,如五雷轰顶,几欲昏厥……父亲与兄长……在北疆日日与死亡为伴,心中装的……唯有家国天下。
臣女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何等歹毒心肠,才会在背后放出如此冷箭,欲将我沈家满门忠烈,污为叛国逆贼……”
她目光转向一旁脸色早已煞白的沈山,眼神纯净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大伯。”
这一声呼唤,让沈山浑身一颤。
“侄女敢问,”
沈澄葭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您指控我兄长内外勾结、通敌叛国,此乃十恶不赦、诛连九族之大罪。
不知您是于何时、何地,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我兄长与北戎使者密谋?除了您那份供状,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譬如,往来密信?赃款赃物?”
沈澄葭每问一句,沈山的脸色就白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