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隐端着空空如也的铜盆回来时,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微风拂过树梢的声响。
他将铜盆放回原处的架子上,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多余的碰撞。
林偌辅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只是不再闭着眼。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已,那头黑白交错的发丝,在晨光下分外刺目。
“刚刚您这是……”
范隐站定,状似随意地开口。
“在和袁先生道别?”
林偌辅没有回头,只是从铜镜的倒影里看着范隐。
“算是吧。”
他应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夫使唤了他二十多年,鞍前马后,也属实不容易。”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方埋下的后手。”
“但这二十多年,就算是在府里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林偌辅抬手,有些生疏地拨弄了一下自已鬓角的一缕白发。
“刚刚他看到老夫这副鬼样子,那份惊愕和心痛,做不得假。”
【当然做不得假。】
【袁弘道这次暴露的,不过是长公主那边的身份。】
【可他还有更深的一层,是陈平平亲手布下的暗棋。】
【他惊愕的,恐怕不是你这一头突然冒出的白发,而是这场戏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他心痛的,或许是这二十多年,他与你之间,那份掺杂了无数算计,却又真实存在过的情谊。】
【当初第一次和见面,我就提醒过你,袁弘道身份不简单。】
【虽说那只是为了快速获取你的信任,随口抛出的一个筹码。】
【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以你林偌辅的手段,居然连袁弘道的第一层身份都没能查清。】
【不过,倒也正常。】
【袁弘道这种级别的暗棋,不到最关键的时刻,是不会被动用的。】
【他就像一把藏在鞘中最深处的刀,平时绝不见光,一旦出鞘,便是为了扭转乾坤。】
范隐的面上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相爷与袁先生这二十多年的情谊,着实令人羡慕。”
“羡慕个屁!”
林偌辅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对范隐。
他胸口起伏,显然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
“二十多年!老夫居然没能看透他!”
“若不是你小子提前告知,若不是他还念着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在最后关头流露出了那么一丝真情。”
“老夫这次,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指着范隐,那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要以此为戒!”
林偌辅在书房里踱了两步,似乎在平复自已的情绪。
“用人之前,要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底朝天!”
“他穿什么颜色的裤衩,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你都得知根知底!”
“这,只是第一步!”
他的话语变得沉重起来。
“用人之时,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句话,是说给
“你自已心里,得有另一杆秤!”
“你越是信任谁,就越要防着谁!”
“你把心窝子掏给他看,就得准备好另一把刀,随时能捅进他的心窝子!”
林偌辅停下脚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范隐。
“你以为老夫这宰相是怎么当上的?靠的是才学?靠的是陛下恩宠?”
“都不是!”
“靠的是老夫从来不把自已的后背,完全交给任何人!”
“哪怕是当年扶持老夫上位的长公主,哪怕是……宛儿的母亲!”
这番话,已经近乎是剖心置腹的教导。
这是一个在权力斗争的绞肉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用血和泪总结出的生存法则。
范隐知道,这些话,林偌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这就是一个封建官僚的极致生存智慧,听起来冷酷无情,却是这个时代的真理。
庆皇,不就是把这套玩到了极致的宗师吗?
范隐垂手肃立,认真地听着。
“小子,谨记相爷教诲。”
林偌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
他摆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好了。”
“袁弘道已经去做他的事了。”
那场假意刺杀状告自已的民妇,以此来坐实罪名,彻底将他打入深渊的戏码,已经开场了。
林偌辅抬起头,透过窗棂,看向外面已经大亮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