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雨水敲打窗棂的动静,在此刻格外清晰。
林偌辅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两次,最终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
“咳咳。”
这动静打破了屋内的凝滞。
书架的阴影深处,传来一声轻响,是一卷书被放回原位的动静。
范隐从那排排高大的书架之间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行至林偌辅身前几步,躬身行礼。
“林相。”
“您这是答应帮范贤了?”
林偌辅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你不都听见了吗?”
范隐直起身,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听见了。”
“范贤此举,看似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但他心中那份为天下寒门求一个公道的赤诚,范隐感同身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赤诚之心虽可贵,却也易碎。”
“若无世伯这般擎天之柱在背后支撑,他这颗心,恐怕刚一拿出来,就要被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撕得粉碎。”
“世伯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答应助他一臂之力,这份魄力,这份担当,范隐佩服之至。”
“您此举,不只是为范贤个人,更是为大庆万千学子,为这江山社稷,立下了不世之功。”
范隐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林偌辅,又把事情的意义拔高到了珠穆朗玛峰。
林偌辅走回书桌后,厚重的官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不用恭维老夫。”
他在那张象征着文官权力顶峰的椅子上重重坐下。
“老夫已经过了那个一见不平事,就要管一管的年纪了。”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老夫选择帮范贤,不是因为他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是因为这件事,有利可图。”
【来了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我就说嘛,谈什么理想,伤钱。】
范隐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林偌辅的陈述低沉而稳定,在书房中回荡。
“清除科举舞弊,确实代表着冒犯了无数盘根错节的老牌势力。”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断他们的路。”
“但任何事,都有两面。”
“只要能成功,就能收获所有新生势力的恩情。”
林偌辅的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历经宦海沉浮的眼睛,牢牢锁住范隐。
“老夫也是从寒门中出来的。”
“老夫很清楚,那群一无所有的学子,有多么大的潜力。”
“也清楚,若有人能在他们最绝望、最困难的时候,为他们劈开一条生路,他们会多么感激涕零。”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我趣!高端局!】
【我以为他是被范贤的理想主义忽悠瘸了,合着人家是在做风投啊!】
【这是把整个寒门阶级当成一个潜力股,准备天使轮入股,然后等他们上市敲钟?】
范隐的姿态,变得更加专注。
“只要清除科举舞弊,让科举能恢复它最初的模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涌入朝堂。”
“到那时候,大庆朝堂就不会是各大世家分庭抗礼的局面。”
“武将那边不好说。”
“但文官这边,那些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寒门学子,会天然地抱成一团。”
“他们会成为一个新的文官集团。”
“一个未来大庆朝堂上,最主流的势力之一。”
窗外的雨势似乎大了一些,雨点敲打在门外石板上,发出噼啪的响动。
“俗话说的好,流水的皇家,铁打的世家。”
“可世家也会衰落,也会腐朽,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这文官集团,或许也会。”
“只是老夫认为,它存在的时间,绝对比这些所谓的世家要长得多。”
“因为它能通过科举,源源不断地补充新鲜的血液。”
林偌辅的表述压得更低,其中蕴含着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确定性。
“老夫甚至都想象不到,这样一个集团,要如何才能被瓦解。”
“除非……”
“除非是有外来势力,要将我大庆亡国灭种。”
他向后靠回椅背,那句话的余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正因如此,老夫才要帮范贤这一把。”
“让他成为那个开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