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门口。
那块刻着院名的巨大石碑,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冰冷,肃穆。
范隐就靠坐在石碑旁的石阶上,姿态随意,仿佛只是个在自家门口纳凉的闲人。
他没有看身后的院门,目光投向眼前的长街。
夜已深,本该寂静的街道,此刻却被一点点、一簇簇的光晕点亮。
那不是商铺彻夜不熄的灯笼,也不是豪门府邸高悬的气死风灯。
那些光,微弱,摇曳,像是从天上跌落凡间的星辰,散落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颗“星辰”下,都围着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或蹲,或坐,或直接倚着墙根,将头凑在一起。
一根蜡烛,在三四个脑袋中间顽强地燃烧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他们年轻、专注,又带着一丝疲惫的脸。
风一吹,光影晃动,人影也跟着摇摆,但他们的视线,始终死死地钉在手中的书卷上。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家还没打烊的面摊旁,几个学子围着摊位那盏防风的油灯,就着面汤升腾起的白汽,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摊主似乎早已习惯,自顾自地收拾着碗筷,没有驱赶。
整条长街,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氛围。
远处是京城的繁华喧嚣,车马声、更夫的梆子声,隐隐传来。
而这里,却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沙沙声,还有压得极低的,关于经义的辩论声。
“子曰‘君子不器’,此‘器’,非指器物,乃指局限于一技一能也……”
“非也,兄台此言差矣。郑玄注曰……”
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范隐的目光从一簇光晕,移到另一簇光晕。
他看到了一双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生满厚茧的手。
看到了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书角柔软得像布一样的《礼记》。
看到了一个学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半块干硬的炊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却始终没离开书页。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蜡烛燃烧的蜡油味,劣质墨水的淡腥味,还有夜风带来的寒意。
这些味道,这些景象,汇聚成一股无声的力量,安静地,却又固执地,在这座权力的都城中心,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里是监察院。
监察百官,辨明冤狱,代表着大庆最森严的法度。
而就在这法度的门前,汇集着大庆最底层的希望。
他们十年寒窗,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吞金的巨兽之城,所有的盘缠,可能只够住最便宜的客栈,吃最粗劣的饭食。
连夜晚读书的一豆灯火,都成了奢侈。
于是,他们便聚集在这里。
聚集在这条全京城最不可能有人滋事、最安全的长街上。
蹭着店家最后的光,或者几人合买一根蜡烛,只为在入睡前,再多看一页书,再多记一段经义。
范隐收回目光,靠着冰冷的石碑,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的夜空。
此时,一阵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陈平平被影子推着,从监察院那深不见底的门洞里缓缓出来。
到了院门前,影子的身形便融化在更深的黑暗里,退回了院中。
陈平平停在石阶上,盖在腿上的薄毯随着夜风轻轻拂动。
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那条被昏黄光晕点缀的长街。
他看着那些聚拢在微光下的身影,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开口了,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看。”
“千里万里,奔赴京城。”
“春闱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一次考试,更像是一种希望。”
陈平平的视线,从一个埋头苦读的学子,移到另一个因为困倦而用力揉着眼睛的学子身上。
“舍不得烛火钱,但还是想要有光。”
他转动轮椅,面向蹲坐在石碑旁的范隐。
“这番话,该对范贤说。”
“他正迷茫呢。”
蹲坐在那里的范隐,将一块小石子丢进路边的积水里,没有回头。
“你就没有迷茫?”
陈平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要知道,这次春闱的问题,可不是以往那些问题。”
范隐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知道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但这不是范贤要操心的问题吗?”
陈平平笑了。
那笑声在夜里很轻,却让范隐的肩膀微微一顿。
“你就一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