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伟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那四句话,像四道惊雷,在他早已麻木的心湖中炸开。
他肩头猛地一松。
并非因为范隐收回了手臂,而是某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在他念出最后一个字时,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那是常年弯腰曲膝,堆积在脊梁上的谄媚与屈辱。
此刻,它们都消失了。
他缓缓挺直了腰背,那副卑躬屈膝的姿态荡然无存。
脸上那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笑容也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一张清癯而坚毅的读书人的脸。
范隐的掌声停了。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脱胎换骨的贺宗伟,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端详一件刚刚打磨完成的作品。
“嗯,现在看你,顺眼多了。”
范隐的嘴角勾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点我今早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些读书人的感觉了。”
贺宗伟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范隐,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之礼。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庄严。
“贺宗伟,谢过大人。”
他的声音不再油滑,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大人今日一番话,并非是教训。”
贺宗伟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目光却清澈得惊人。
“而是一记当头棒喝,将宗伟从一场沉沦多年的污浊大梦中,彻底打醒。”
他再次躬身,比方才更深。
“您给我的,不是一个攀附权贵的机会。”
“您是……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只会磕头认父的贺宗伟,已经死在了方才的庭院里。”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那个曾经也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
“此番再造之恩,宗伟粉身难报。”
范隐看着他,唇角那抹笑意不减,只是话语的内容,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我得先告诉你。”
“我给你说的那条科举之外的路,还是要给人磕头,当狗。”
刚刚挺直的脊梁,似乎又被这几个字压得微微一沉。
贺宗伟脸上的光彩凝固了一瞬,随即,那份坚毅又重新浮现。
他再次对着范隐一揖到底,声音里没有了半分谄媚,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学生明白。”
“学生当然知道。”
“如今这世道浑浊,想要在泥潭中前行,便不得不与光同尘。”
“若想出淤泥而不染,前提是,得先有本事从淤泥里站起来。”
“很好。”
范隐点了点头。
“你能有这个觉悟,那就好。”
“另外,我还要给你说明白。”
范隐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严肃。
“那条路,需要你与我,与范贤为敌。”
贺宗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大人,您的意思是……让学生去做卧底?”
“不。”
范隐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最合乎情理的猜测。
“不是卧底。”
“你必须,真的与我们为敌。”
贺宗伟彻底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范隐的意图。
范隐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继续说道。
“你不用担心。”
“与我们为敌,不是让你去作奸犯科,去害人性命。”
“我今天跟你说这番话,也不是指望你在未来某个时刻,能够反水,在背后帮我们一把。”
他的目光落在贺宗伟身上,仿佛能看穿他过往的落魄与未来的挣扎。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你还有可取之处。”
“若事情发展顺利,你将来,会成为我大庆最顶尖的那批人。”
“我希望到了那时,你能记得今天的话,记得自己曾想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希望你能对这天下的百姓,好一点。”
范隐话锋一转。
“你应该听说了,前些日子,我在朝堂上气晕了赖铭成吧。”
贺宗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件事轰动朝野,他一个举子,自然有所耳闻。
“我提议裁撤督察院,废除御史。”
“但我心里,并不是真的那么认为。”
“那样说,只是为了树敌。”
范隐的语气平淡,却在揭示一个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