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几分清冷的湿意。
使团的车队行至一处岔路口,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两辆朴素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仿佛已等候多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影孤峭,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正是北奇文坛泰斗,庄墨涵。
最前一辆马车里,范贤一眼便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敬重,赶忙叫停了整个车队。
他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后面的车厢旁,轻轻敲了敲车壁。
“哥,是庄先生。”
车帘内,正闭目养神的言冰芸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
庄先生?
哪个庄先生,能让南庆的使团在这荒郊野外停下脚步。
范隐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淡。
“OK,我去见见庄先生。”
言冰芸心中的疑惑更深,却明智地没有多问,只是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车帘掀开,范隐一身便服,施施然地走了下去。
清晨的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踩着沾染露水的泥土,一步步走向那位老人。
“庄先生,您这一大早的,是出门溜达啊?”
范隐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偶遇一位邻家长者,完全没有两国之别、年龄之差的隔阂。
“我不是提醒过您,要多注意休息嘛?”
庄墨涵看着这个走到面前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眸里先是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老夫可是很听范公子医嘱的。”
“只是人老了,本就睡得早,起得也早。”
范隐嘴角一撇,带着几分不信。
“庄先生您这就言不由衷了。”
“看您这神色,眼底还有未散的血丝,昨天绝对没有早睡。”
被当面戳穿,庄墨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化为一声轻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范公子。”
“不过,老夫也确实睡不着啊。”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范公子先前赠予老夫的那些书……那里面,尽是老夫闻所未闻的理论,见所未见的知识。”
“历史唯物主义,实践论,矛盾论……”
“虽然刚开始理解起来颇为晦涩,但着实让老夫……有了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全新方式。”
“没想到,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还能窥见另一番天地。”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震撼与感慨。
“果真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范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多了几分认真。
“庄先生,正是如此,您才更要保重身体。”
“您要是没看完我送您的那些书就撒手人寰,您自已甘心吗?”
这话听着有些不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关切。
庄墨涵闻言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释然。
“范公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若是没能看完那些书,老夫当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笑声渐歇,庄墨涵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不过,范公子,老夫有一事不解。”
“你的这些理论,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在世上开宗立派,为何……要尽数赠予老夫?”
范隐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
“庄先生,我不是早就与您说过了吗?”
“无论是那些诗词,还是我送您的那些书,其实都并非我们兄弟二人所作。”
“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其中大部分深奥之处,我们兄弟二人也不甚了了。之所以送予庄先生,是因为在下认为,这个世上,若有谁能真正读懂它们,将它们的价值发掘出来,那个人,便只有庄先生您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庄墨涵的脑海中炸响。
另一个世界……
他当场愣住,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浑浊的眼中风暴汇聚。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已的声音,干涩地开口。
“范公子,难道你的意思是……”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以一个平静而深邃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墨涵的身躯微微一颤,他看懂了那个笑容里的承认。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双手在身前交叠,对着范隐深深地躬身下去。
“范公子所托,老夫……必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这一礼,郑重如山。
范隐也有些始料未及,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庄墨涵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