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宁静,像一层薄薄的茧,包裹着叶知夏,却隔绝不了外界山呼海啸般的噪音。即使在这里,关于“方舟二号”和“火种计划”的争论,也如同潮湿空气里滋生的霉菌,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日常生活的缝隙。
小卖部的老式电视机前,总围着一群沉默的男人,看着新闻里“方舟二号”那日益庞大的钢铁骨架在船坞中矗立起来,像一头正在成形的、冰冷的巨兽。他们的眼神复杂,混杂着对技术的敬畏、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时代列车抛下的失落。而“火种计划”那筛选精英、抛弃大多数的冷酷逻辑,更是在茶余饭后引发着压抑的争吵和无奈的叹息。
“凭什么他们就能走?我们就得留下等死?”
“人家有钱有技术,你能怎么办?”
“这老天爷,是不给人活路了啊……”
这些声音,像钝刀子割着知夏的耳朵。她埋头于生态修复小组的工作,试图用身体的劳碌麻痹内心的焦灼。她和苏远带着村民们,在更陡峭的荒坡上尝试种植耐旱的本地灌木,加固梯田的田埂;他们挖掘沉淀池,利用太阳能驱动小型水泵,更高效地分配坎儿井引来的宝贵水源;他们记录着每一场雨的降水量,测量着土壤湿度的变化,试图从这些微小的数据中,摸索出与这片土地更和谐的相处之道。
这一切缓慢、琐碎,甚至有些笨拙。与新闻里那日新月异、气势恢宏的“方舟二号”相比,他们的努力,渺小得像蚂蚁搬家。
然而,天地似乎并不在意这种比较。它以它自己的方式,提醒着所有试图挑战或忽视其规律的存在。
那是一个闷热的、蝉鸣聒噪的午后。天空是一种不正常的、泛着黄铜色的灰蒙蒙。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知夏正和苏远在半山腰检查新栽树苗的成活情况,她胸前的铜铃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声。不是风,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
几乎是同时,苏远手腕上的简易气象监测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压强骤降!温度异常!这数据……不对!”苏远盯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脸色瞬间变了,“快!通知村里,可能有极端强对流天气!不是普通暴雨!”
他们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村里的广播也嘶哑地响了起来,是奶奶焦急的声音,用方言呼喊着,让所有人赶紧回家,加固门窗,疏通水渠。
混乱的序幕,由第一滴沉重如石的雨点拉开。它砸在知夏额头上,生疼。紧接着,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不是雨线,而是瀑布,是直接从天穹倾倒下来的水墙。视线瞬间模糊,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呼啸而起的、如同鬼哭般的狂风。
这不是知夏见过的任何一场雨。它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山洪几乎在几分钟内就形成了,浑浊的泥石流如同脱缰的野马,从每一个山坡咆哮着冲下,冲垮了年代久远的石堰,撕裂了刚刚加固的田埂。他们辛苦栽下的树苗,像火柴棍一样被轻易折断、卷走。
村里也乱成一团。简陋的房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瓦片被掀飞,雨水倒灌进屋内。老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夹杂着男人们声嘶力竭的吆喝和抢救物资的嘈杂,与风雨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就在这天地失序的混乱中,知夏口袋里的旧手机,那台在山里信号时断时续的老式设备,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是父亲叶振华打来的。信号极差,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被电流的杂音和背景里一种更宏大、更令人不安的金属扭曲声、警报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夏……夏……失控了!全……失控了!”父亲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崩溃,“‘方舟二号’……试航……黑潮……不对……是漩涡……巨大的……深海漩涡!动力……失效……结构应力……啊啊——!”
电话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
知夏握着手机,僵立在瓢泼大雨中,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淌,她却感觉不到寒意。脑海里,是父亲绝望的呼喊,是“方舟二号”那钢铁巨兽在自然伟力面前扭曲、呻吟的可怖画面,是与眼前这席卷一切的泥石流重叠在一起的、失控的景象。
科技与原始,海洋与山峦,在“天地不仁”的绝对力量面前,殊途同归。
“知夏!快过来!这边水渠堵住了,要快!”苏远在风雨中大喊,他的脸上满是泥水,眼神却异常坚定。
知夏猛地回过神。她看了一眼手中再无反应的手机,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