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村里飘着细雪。
怀玉的棺材是用薄木板钉的,里面垫着她的旧衣裳。陈守仁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半块糠饼——那是怀玉最后留下的东西。村民们跟在后面,没人哭,也没人说话,像群被抽了魂的木偶。
周秀才站在路口,望着送葬的队伍,轻声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怀安突然想起第一章里,周秀才说的“刍狗”。那时他不懂,现在却懂了。
他们就是刍狗。
天地饿了,就喂他们一把糠饼;天地腻了,就把他们像破布一样扔掉。没有慈悲,没有道理,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冰冷的“无常”。
雪越下越大。
怀安踩着雪往家走,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声。他摸了摸怀里——不知何时,他捡了块从棺材缝里掉出的陶片,和之前老槐树灰烬里的那块很像。陶片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他认不全,却隐约看见“刍狗”二字。
回到家,陈守仁坐在炕沿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雪夜里一明一灭。怀安走过去,把陶片递给他。
陈守仁看了眼陶片,又看了眼怀安:“明儿…跟我去挖渠吧。”
“还挖?”怀安声音发涩,“渠底没水。”
“没水也得挖。”陈守仁掐灭烟,“至少…不能让官府说咱们不尽力。”
夜里,怀安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雪声。他摸出怀里的陶片,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除了“刍狗”,还有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条蜷缩的蛇,又像团燃烧的火。
他想起周秀才的蒙学课,想起“天地不仁”的句子,想起怀玉的小手,想起老槐树的火,想起黑雨里的蝗虫。
原来有些事,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他们是刍狗,天地是牧人。牧人挥挥手,就有了旱,有了雨,有了虫,有了雪。而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像狗一样,在牧人的脚边,讨一口残羹冷炙。
雪还在下。
怀安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怀玉临终前说的话:“哥…我没找到野果…”
他攥紧了陶片,在心里说:“妹,哥替你找。就算天地不给,哥也给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