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
贾老太太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素日里……总瞧着鸳鸯顺眼……”
“嗡”的一声,一直极力降低存在感的鸳鸯,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如同新糊的窗纸,白得透青。她的头深深埋着,下巴几乎要抵到锁骨,纤细的脖颈绷紧,显出一种脆弱欲折的弧度。
她攥着衣角的手死死收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像被无形的线缝住,终究半个字也未能吐露出来。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属于家生奴婢的绝望与认命——主子的恩赐,便是天大的雷霆,也得承着。
只是那承着的姿态里,透出的尽是悲苦与无声的哀鸣。
荣国府长房老爷屋里的姨娘?那看似富贵的前路,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尤其要面对刚刚丧子、性情暴戾的贾赦。
“今儿……”
贾老太太的声音继续传来,平淡无波,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便将她赐你……”
贾老太太浑浊的目光转向贾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期待。
“你好生将养……收收心……未必……未必不能再得一个麟儿……”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剜在贾赦心上那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赐妾?再得子嗣?
在刚刚得知他唯一的嫡子、费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贾琏被人一刀断喉、尸骨未寒的此刻。
这哪里是安抚,分明是往他心口上撒盐,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敷衍。
贾赦闻言,非但没有半分得了心仪丫鬟的喜色,反而像是被这句话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也抽走了最后一点支撑他站立的力气与狂怒。
“噗通”一声闷响。
五十余岁、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胄老爷,此刻再无半分体面可言,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骤然瘫软下去,重重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方才暴怒时绷紧的锦袍此刻松垮地罩在身上,前襟的裂口狼狈地敞着。
额角、鬓边的汗珠混着浑浊的泪水,在他因扭曲而显得格外苍老的脸上肆意横流,糊了一层又一层。
他不再看王夫人,也不再看老太太,甚至无视了所有下人惊恐的目光。
贾赦先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如同受伤孤狼在深夜里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悲鸣。
这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终裂帛般迸发出来,混着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我……我都是做祖父的年纪了……”
贾赦猛地抬起涕泪模糊的脸,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裂的肺腑里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