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去兔子们的房间看我喜欢的小家伙们,现在已经不知是第几代了。其中一对最肥最大的兔子最让我喜爱,它俩总是恩爱地挤在一起,形影不离,像系在一起的一对绒球。然而第二天房间里只剩下母兔,我去哪里也找不到那只公的,之后我惊恐地知道它就在饭桌上。奶奶为了招待她最疼爱的我,特意宰了家里最肥的兔子给我吃。我大受刺激,哭着坚决不吃,坐在中庭的小板凳上,不肯上饭桌。奶奶很失望,爸爸来说我,可我生起了奶奶的气。奶奶叹气说:“小霏不一样了。”
我和山里的堂哥、堂姐也产生冲突,企图用在城市里学习到的行为规范管教他们。我看到堂姐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去林子里摘果子,就制止她说:“老师说了,小孩子不可以拿刀玩,危险!”堂姐根本不听,我的倔脾气便上来,跑去和她抢刀。堂姐不肯松手,于是争夺之间刀子划伤了我的手,一条口子血流不止,我哇哇大哭起来。后来爸爸出现,帮我把伤口包扎上。伯伯狠狠训斥了堂姐,堂姐很委屈。
我又缩回我的小板凳。怎么回事呢?我明明这么喜欢这里,为什么会不顺心?夜幕降临,熟悉的萤火虫们围绕到我身边,头顶星云旋转,我安静了下来。夜里我从爸妈房间溜出来,钻进奶奶房间,掀开被窝抱住奶奶。她用温暖带茧的大手摸我的头发,用山里话和我说:“小霏呀,你以后会去很多地方,但你要记住大山不会跑,它就在这儿。找到了大山,你就找到了奶奶。”
我在山里度过了愉快的暑假,我和堂哥、堂姐在小溪里打水仗,一起喂猪、赶鸭子,上山采梅子、敲打白米果。我太喜欢这些事,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初中我再回来时,堂哥去县城工作了,奶奶家更安静了,而我开始对大山产生种种不适应。到奶奶的村庄仍然没有公路,我坐在摩托三轮车上,在不平的山路上被颠到吐。到了奶奶的百年老竹楼,我意识到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这里原来是这么落后。村庄仍然没有自来水,整个楼院只有中庭一盏电灯,更别提电器了。奶奶老了很多,却仍然要砍柴劈柴,生火做饭。我常看到她小小的身躯背着沉重的大捆柴火从竹林里走下山来。这里也没有厕所,茅房还是那个腾空架起的小竹阁,我一边如厕一边能低头看到拉着粪车把一大桶粪便倒走。小时候我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此时却开始感到不可思议。我抱着最爱的奶奶抱怨着:“这里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啊?都和以前一个样!”奶奶说了句我不明白的话:“有时不变才是一件好事啊!”
我还是那么爱这里,永远的层层叠叠的绿色滋润着我的双眼,每一口呼吸都是野草和溪水清新的味道。这里少有人类制造的声响,但大自然里有那么丰富的声音,微风吹得毛竹沙沙响,鸭子在溪水里哗啦啦地拍打着翅膀,虫子们躲在野花后面叫。
我想整个夏天都待在这里,却遭到了蚊虫的袭击。村子里来了我这么块少有的鲜肉,虫子们疯了一般来尝鲜,几天下来,我的胳膊和腿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咬痕,肿得粗了一圈。我痒得坐立难安,彻夜难眠。有天我无所事事便数了一遍身上的包,最后发现我的全身被咬了四百多个包。
虽然舍不得奶奶,但我还是被迫下了山,回到北京。
我时常想着大山的美好,对比着它的闭塞。我意识到我和那里的年轻人很不同,我和堂姐提到的我喜欢的书和名人她一概不知道。邻居的孩子们穿着旧衣服,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上学。我有种心塞的感觉,便时不时把我不穿的衣物和看过的书打包寄给姑姑,让她分给村里的孩子们。
五
我依旧在城市里闯**着、乱窜着。到了十七岁那年,我忽然被抑郁打倒了。我停止了奔跑,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我心里无缘无故出现个空洞,脚底下没有根似的轻飘飘的。我硬碰硬地撞到那个终极问题: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而且不只是我,我意识到爸爸也不开心。那一年,他给我的印象只有站在阳台上的那个背影,他总是面对着外面的灰白天空和漫天沙尘一口接一口、一盒接一盒地吸烟。
我回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回老家的情形,那像是一个不同的人。县城中学校庆时总要邀请他回去,因为他是个名人。崇拜者簇拥在他左右,人们忙不迭地把各种山珍海味摆到他眼前,他的头顶上有光环,脸上的笑纹都映着光辉。这不稀奇,他当年从那个只有百来人的小村子里翻山越岭到小县城读书,读成了高考状元,不仅一举考到了北京,还以高分考上了清华大学。这是县城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光辉一笔,爸爸名留青史,光宗耀祖,每每回到这里,就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歌颂着。后来爸爸把自己从大山里连根拔起,落到了城市这个钢筋水泥丛林里,因为他有出息,才给了我更多的选择。但是爸爸用大山换来的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阳台大小的三寸空间,他每天定点上班,定点下班,定点到属于自己的阳台抽烟,透过封住阳台的铁栏杆看着外面苍茫的一切。这个城市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到底是谁,他是否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给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