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年的痛苦宣战,又像是对命运最后的控诉与超越。
当头盔最终脱离他头颅的那一刻,站在他身旁的五人同时露出惊异的神情——那并非普通的惊讶,而是带着深深冲击与震撼的、源于真实恐惧的震惊,好在有着军人素养的他们没有发出惊呼。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骇人景象。
一块焦黑的烂肉,血红色的肌腱与碎裂的骨骼纠缠在一起。耳朵和鼻子仅存一片干瘪的软骨,而在头骨上,钢铁头环嵌入其中,细密的铆钉一颗颗地钉入骨骼。那双眼睑已非肉质,而是由薄如蝉翼的金属精工锻成,角度精准,工艺完美,冷酷之美令人窒息。
好在马雷基斯此刻背对观礼者,只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背影。他那光秃、焦黑的脑袋在大厅中无声燃烧,若让整个大厅的观众都看到他的正面,恐怕此刻的寂静便会被惊叫与骚乱取代。
马雷基斯对德鲁萨拉的判断才是准确的,当头盔被摘下的那一刻,德鲁萨拉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她没有露出惊讶,也没有流露怜悯,她稳稳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她正好走至马雷基斯身前,递出的托盘恰如其分地接住了那顶象征四千年宿命的头盔——一场轮回的终结与开始。
这一刻没有台词,没有呼号,只有沉默中的敬意与仪式的神圣。
达克乌斯注视着马雷基斯,又转头望向芬努巴尔,尽管芬努巴尔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沉静与威严,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芬努巴尔的内心也因这可怖之景而激起涟漪,剧烈动摇着。芬努巴尔强迫自己维持镇定,但掌心的微颤、眼中的错愕暴露了一切。
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回,望向马雷基斯,而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正回望着他。
这一刻,两个灵魂在火焰与命运之间对视。
达克乌斯对马雷基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真诚的笑容。
这是鼓励。
更是确认。
你可以的。
这才只是第一步,而这一第一步,便几乎要了马雷基斯的半条命。但程序必须走完,哪怕它是地狱般的审判,哪怕它需要一个灵魂被撕裂重组。
马雷基斯,就像一个被渐冻症缠身的患者,身体逐渐崩塌、冻结,只能靠意志勉力支撑。而午夜护甲——这套已经与他血肉相融的战甲,便如一副外骨骼,是他赖以为生的唯一支架。它让他得以通过意志与精神支配自己的残破之躯,让自己能站起来,动起来,而且站得笔直,像王者。
但像终结只是像。
终焉之时,当马雷基斯从圣火中走出时,第一眼便看到卡卓因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夹杂着错愕与困惑。
他低头看向自己,他本以为,展现在眼前的会是苍白而洁净的肌肤,是焕然新生的肌肉与骨骼,是那象征『重生』的真实体现。
但现实却冷酷无情,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副破碎不堪、遍布烧灼与凹坑的金属,旧伤是不再流血,但血肉却早已与金属彻底融合,那是他的身体,是他的牢笼。
“你说过,我会重生!”他怒吼着转向泰格里斯,大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愤怒,他用指尖指着他的侄子,声声质问,语气中满是压抑的绝望,“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是精神上的重生?!”泰格里斯回答得极轻极快,说完便下意识躲到了卡卓因身旁,躲避那灼热如焰的怒视。
“这是……嘲弄……”马雷基斯低声咆哮,喉咙中滚动着压抑的哭泣,他拼命抑制着跪倒在地的冲动,一只手捂住脸,踉跄后退,“我被囚禁在这具……这具牢笼之中……”
不得不承认,柯泰克的手艺实在太出色了。午夜护甲太过逆天,简直是诅咒与奇迹的结合体,它太过完美,完美得可怕,完美到将马雷基斯困住了。
午夜护甲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成为了囚禁他的囚笼,一直囚禁着他,从旧世界延续到了新纪元,依然死死地困住了他。
金属早已嵌入血肉,甲胄早已与灵魂交缠,午夜护甲与马雷基斯融为一体,早已不可分割,无法拆解。
而在达克乌斯眼中,午夜护甲不仅仅是战甲,它是精灵苦难的象征,是诅咒与过往的具象。
它太具代表性。
只要马雷基斯还穿着它,无论他头戴何冠、坐于何座,他永远是巫王——仅仅是从纳迦罗斯的巫王,变成奥苏安的巫王。
哪怕将那漆黑战甲涂成他最爱的银白色,哪怕他宣称已脱胎换骨,穿着午夜护甲的他,终究还是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