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柳府的飞檐上,细碎的雪沫子被北风卷着,簌簌落在琉璃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
廊下的红漆柱子裹着厚厚的棉套,檐角悬着的冰棱晶莹剔透,在偶尔透云而出的微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
谢子卓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巷口时,柳府内的暖意正随着人语渐渐升腾。
苏瑶抱着宝儿从暖阁里出来,她身上罩着件银鼠皮斗篷,领口处的白狐毛衬得脸色愈发温润。
宝儿裹在厚厚的锦缎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鼻尖冻得微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刚扫过庭院里追跑的几个身影,顿时弯成了月牙儿,咯咯的笑声像碎玉落银盘,清脆得能穿透窗外的风雪声。
“这孩子,见了热闹就挪不开眼。”苏瑶低头蹭了蹭宝儿柔软的胎发,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
“宝儿弟弟真好看。”范白薇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她穿着件石榴红的撒花袄子,梳着双丫髻,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捧着碟芙蓉糕凑过来,小眉头微微蹙着,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递到宝儿面前,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认真,“给你吃,甜的。”
宝儿盯着那块粉白的糕点,小嘴巴动了动,忽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挥舞着想去够,却又不是真要抓。
苏瑶低头看了看儿子,眼里笑意更深,没有阻止,只是轻声道:“谢谢姐姐。”
范白薇被这句“姐姐”哄得脸更红了,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不远处,范清玥安静地站在廊下,身上是件湖水蓝的素面棉裙,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
她看着范白薇和宝儿互动,眼神淡淡的,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没什么情绪。
方才谢子卓离开时,她无意间瞥见他转身时袖角沾着的一点雪渍,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庭院,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耳边传来宝儿的笑声,她才恍惚回过神,轻轻拢了拢衣襟,将目光移向别处。
“母亲。”一个清朗的少年声响起。
柳清漪转过头,便见范凌霄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形已有些少年人的挺拔,只是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往日里在书院总是端着些举人的架子,此刻见了柳清漪,那点架子早没了,眼睛里满是亲近依赖,嘴角微微扬着,连脚步都轻快了些,活脱脱还是个盼着母亲夸奖的孩子。
柳清漪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发髻,轻声道:“才多久不见,倒像是长了不少。”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冬日里特有的暖意。
范凌霄被母亲一碰,脸颊微红,却还是挺直了背,正色道:“在京城一切都好,先生们都很严厉,学生不敢有丝毫懈怠,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说这话时,他眼神认真,小大人似的,却掩不住眼底的期待。
柳清漪听得心里熨帖,点点头,柔声道:“我信你。
对了,你赵姨娘身子康健,每日里在园子里侍弄些花草,闲适得很。
夕颜呢,在绣坊学艺,如今手艺越发好了,上个月还得了掌柜的夸赞,说她将来安身立命是再稳妥不过的。”
范凌霄听到姨娘和姐姐都好,眼睛亮了起来,方才还紧绷的嘴角彻底松开,露出个真切的笑容,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快了。
“哥哥,哥哥!”范京墨的声音咋咋呼呼地插了进来。
他穿着件姜黄色的短袄,在屋里待不住,早就四处转了好几圈。
这会儿见范凌霄和母亲说完话,立刻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眼里满是好奇,“你在京城是不是见了好多好玩的?
我听人说京城的街道可宽了,还有卖糖画的、耍杂耍的,你带我出去转转好不好?”
范凌霄被他晃得无奈,转头看向柳禹琛,眼神里带着点请示的意思。
柳禹琛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这几个孩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见范凌霄看过来,便点了点头:“去吧,让阿福跟着,早去早回,别冻着了。”
“太好了!”范京墨欢呼一声,拉着范凌霄就要往外跑。
“等等我!”范白薇一听要出去,眼睛立刻亮了,也顾不上宝儿了,把手里的糕点碟往旁边丫鬟手里一塞,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
她边跑边喊,“我也要去!京城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柳清漪看着他们闹哄哄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她转头看向范清玥,问道:“清玥也一起去吗?”
范清玥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外面飘着的雪,又看了看远处范白薇他们雀跃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不了,母亲,外面冷,我留在府里陪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