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署那片充满草药气息和生命希望的区域走出,
我并未直接返回处理军务的府衙,而是信步走向了南郑城的另一端——讲武堂。
狼烟将起,金戈在即,整个汉中都已绷紧了战争的弦。
然而,有些事情,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不能停下。
因为我知道,一场战争的胜负,不仅仅取决于刀剑的锋利,更取决于握刀之人的信念。
讲武堂,是我一手创办的机构,旨在为我麾下的中下级军官提供轮训。
在这里,他们学习的不仅仅是兵法韬略、队列操演,
更有一样在所有军阀看来都“毫无用处”的东西
——文化。
而负责这一核心课程的,正是当世大儒蔡邕之女
——蔡琰,蔡昭姬。
远远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便穿过庭院的绿荫,传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稚嫩却洪亮,充满了力量。
“风,风,大风!山,山,高山!......”
我放轻了脚步,绕过回廊,只见讲武堂宽敞的学舍内,坐着数十名身穿统一短打劲装的少年。
他们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可能还不足十岁,一个个坐得笔直,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他们,大多是我麾下军官的子弟,或是从阵亡将士的遗孤中选拔出的聪慧孩童。
在过去,他们的命运或许只是继承父辈的刀枪,成为下一个大字不识的“军户”,
而在这里,我给了他们另一种可能。
讲台之上,蔡琰一袭素雅的青色长裙,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宛如空谷幽兰的气质。
她手持一根细长的竹戒尺,正指着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清晰的隶书写着一个个硕大的字。
她没有用深奥的经义,而是将我在与她闲聊时偶然提及的“三字经”、“千字文”的理念,
结合这个时代的特点,亲自编撰了一套最基础、最实用的《军中识字读本》。
“‘风’,是我们汉中谷口的风;
‘山’,是我们脚下的秦岭大山。
这些字,就是我们眼睛看到的东西,就是我们每天生活的地方。
记住它们,你们就能把我们汉中的故事,写下来,传下去。明白吗?”
她的声音温婉而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让那些原本可能躁动不安的“小兵卒”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我静静地站在窗外,没有打扰。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窗外,是厉兵秣马、大战将至的紧张;窗内,却是文明薪火、生生不息的传承。
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不是为了某一个人的野心,不是为了劫掠财富,更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
我们是为了守护。
守护像张春华那样的医者能够救死扶伤的权力,
守护像糜贞那样的算者能够安民兴业的环境,
也守护像蔡琰这样的学者能够传道授业的安宁。
我们守护的,是“文明”本身。
一堂课毕,孩童们恭敬地行礼散去。
蔡琰整理着桌上的书卷,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我。
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主公,何时来的?怎也不叫我一声。”
她抱着书卷,盈盈走出学舍。
“看先生授课,不忍打扰。”
我微笑着迎上前,
“我刚刚在想,有朝一日,若天下太平,昭姬若去稷下学宫那样的所在开坛讲学,
定然是座无虚席,胜过当世所有大儒。”
我的赞美发自肺腑,却让蔡琰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主公谬赞了。琰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
倒是主公,大战在即,军务繁忙,怎还有闲暇来此?”
“正因大战在即,我才更要来此。”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要来亲眼看一看,我们拼死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现在,我看到了。”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坐席,扫过那块写着字的黑木板,最后回到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
蔡琰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抱着书卷的手臂微微收紧,轻声开口:
“主公可知,琰在教导他们识字之前,教的第一个词是什么吗?”
我好奇地问:“是什么?”
“是‘家园’。”
她抬起头,目光与我相接,那双曾饱经风霜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告诉他们,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叫作汉中,是我们的‘家园’。
我们吃的粮食,喝的河水,都来自于这片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