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谷。
陈长安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张竹製躺椅上,椅子旁边隨意丟著几本封面模糊的古籍和一个冒著裊裊热气的茶壶。
若是平常人,八十年后要面临影响整个世界的衝突,恐怕夜不能寐。
但懒人之懒就在於,即便是事发前最后一分钟,他都能把那一分钟拆成六十秒,再享受其中的59秒。
此刻,他浑身上下都带著一种没睡醒般的懒散,眼神放空地望著天上一朵慢悠悠飘过的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躺椅扶手,仿佛世间最大的事,就是琢磨那朵云最终会飘向何方。
忽然——
“师尊!”
一声急促甚至带著些许慌乱的呼唤打破了山谷的寧静,伴隨著一道迅疾如风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惊得溪边几只饮水的灵雀扑稜稜飞起。
陈长安懒洋洋的眼皮抬了抬,看清来人是自己那一向沉稳持重、天塌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四弟子江澈时,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更让他讶异的是,江澈怀里竟然抱著一个人。
一个女子。
一个即便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唇无血色,髮丝凌乱沾著些许尘土,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令人见之难忘的女子。
江澈的气息有些紊乱,显然是一路疾驰未曾停歇,他快步衝到陈长安面前,平日里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声音都带著不易察觉的微颤:“师尊!还请师尊救一救她!”
陈长安的目光在那女子脸上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出於对自己这位弟子极深的信任和了解,他知道若非情况万分危急,江澈绝不会如此失態,更不会轻易带人来求他出手。
於是,他想也没想,甚至没多问一句“这是谁”、“怎么回事”,那只刚才还在敲扶手的手便已抬起,隔空轻轻按向了夕顏的胸口。
不见如何作势,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著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生机的柔和力量,便自他指尖流淌而出,温柔地將夕顏整个人包裹起来。
作为当世仙尊,陈长安早已超脱了寻常仙家吞吐灵气的范畴,触及到了部分世界本源的规则。疗伤救命对他而言,很多时候已非运用法力,更近乎一种“言出法隨”般的规则修正。
那股力量涌入夕顏体內,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其所过之处,那阴毒霸道、连江澈都束手无策的幽冥煞气,如同冰雪遇上烈阳,迅速消融瓦解。断裂的心脉被无形之力轻柔地接续、滋养,受损的臟腑被磅礴生机快速修復,枯竭的气血被重新焕活。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夕顏那原本气若游丝、仿佛隨时会断绝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淡淡的、健康的红晕。虽然人还未醒,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已从鬼门关被彻底拉了回来,状態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好上几分。
陈长安收回手,又恢復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態,仿佛刚才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片落叶。
江澈紧紧盯著夕顏的变化,直到確认她真的脱离了危险,体內那股可怕的死寂气息彻底消失,被蓬勃的生机取代,他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向师尊道谢,郑重地躬身:“谢谢师尊。”
陈长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打量著江澈,这小子刚才那副紧张失措的模样,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见到,有趣得很。
他心下微动,虽不精於推演算计之道,但到了他这般境界,偶尔心念所至,也能模糊感应到一些因果缘法的脉络。他稍稍掐算了一下这女子的来歷。
唔……好像很正常的样子。
確认这女子身上並无任何会对江澈或仙灵谷不利的隱患后,陈长安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看著自己这个一向对男女之情避之唯恐不及的徒弟,打趣道:“怎么这是你的心上人难得见你小子这么著急上火。”
江澈闻言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师尊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著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师尊是知道我的过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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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极深沉的痛楚与冰冷,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我这一生,对情之一字,早就没了念想。救她,只因她於我有恩,若非为救我,她不会受此重伤。”他將夕顏推开他,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的情景简略说了一遍。
陈长安脸上的戏謔笑容慢慢敛去了。
是了。
他怎会忘了。
上一世的背叛,几乎彻底摧毁了这个弟子。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少年眼眸,自那之后,便只剩下了仇恨与冰冷。
虽然后来在自己的引导下走上了以守护和正义为核心的道途,但那份刻骨铭心的伤痛与背叛,早已將他心中关於“情爱”的部分彻底埋葬、封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