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之上,数十万大军如同疯兽般互相撕咬,每一寸土地的得失,都浸透了鲜血。
巩镇,这座位于津镇铁路支线上的小城,此刻成了洪流中的一块礁石,直面风浪的拍击。
阵地硝烟未散,敌我士兵的尸体交错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惨烈。
战争的残酷,无需浓墨重彩地去描绘。
它就写在每一个士兵疲惫麻木的脸上,凝固在军服上洗不掉的暗褐色血渍里,回荡在野战医院日夜不休的痛苦呻吟中。
城外乱葬岗上日夜不停增添的尸,就是这场大战最冰冷的注脚。
秦晔站在巩城斑驳的城墙之上,远眺着这片焦灼的土地。
又一次交锋结束,他面对的却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另一场更为冰冷和无奈的战斗。
他连夜起草电文,向上峰详细汇报了战况、损失,以及当面之敌的顽强和威胁。
恳请后方立即补充兵员,哪怕是一个营也好。
回电很快,语气冠冕堂皇:“秦团长浴血奋战,成功击退敌酋猖狂进攻,应予嘉奖。
目前大战正值关键,各部均需忍耐,兵员补充困难,望你部扬革命军人精神,克服困难,固守待援……”
“待援?待个屁!”
一向冷静的秦晔几乎将电文捏碎!
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兵和枪,不是空头支票和轻飘飘的嘉奖!
他知道,自己又被放弃了。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他这个杂牌团和对面池越那个杂牌团,最好就是同归于尽,一起消耗掉。
秦晔清俊的脸庞被硝烟熏黑,军服上溅满了泥点和血污。
开战数月以来,他的三团损失不小,尤其是战斗骨干的伤亡,让他心痛不已。
但他团的防线依然完整,士气也未溃散,这就是他“底子厚”
的优势——
一支经过系统训练、纪律严明的部队,在防御作战中展现出了顽强的韧性。
然而,真正的压力并非来自对面虎视眈眈的敌人,而是来自他的身后。
补给开始变得不畅。
答应补充的弹药、急需的药品、甚至最基本的口粮,运送总是延迟,数量也屡屡短缺。
来自后勤部门的解释永远是“道路被敌军破坏”
、“运输队遭袭”
、“需优先保障主攻方向”
。
站在摊开的地图前,秦晔的手指划过那条从后方通往巩镇的、并非最前线的补给路线,眼神冰冷而锐利。
他太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了。
什么道路破坏、遭遇袭击,多半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中央军内部赤裸裸的倾轧和算计。
他所隶属的这支杂牌部队,在此次大战中本就地位尴尬,如同后娘养的。
如今战事胶着,消耗巨大,那些嫡系主力部队、有深厚背景的军官,自然有优先获得补给的权力。
他们这些非嫡系部队,打光了,是“为党国尽忠”
;打胜了,是“运气好”
;
若是能消耗掉敌人部分兵力,那更是“物尽其用”
。
拖欠、克扣他们的补给,在那些后勤衙门的老爷们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的操作,甚至可能是一种“默契”
——用有限的资源,先喂饱自家的亲儿子。
……
“团长,旅部又来电催问战果,要求我们伺机向黑石岭侧翼起反击,策应正面攻势。”
副官拿着新的电文,脸上满是愤懑,“可答应给我们的加强营和那批重迫击炮,连影子都没有!”
秦晔接过电文,只看了一眼,便将其轻轻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反击?拿什么反击?
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撞晋军的机枪阵地吗?
这种不顾部下死活、只为在战报上添一笔功绩的命令,他见得多了。
他知道,这拖欠的补给和这不合时宜的反击命令,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他继续“不识相”
,下一步可能就是更严厉的申斥,甚至安插罪名,直接派人来接管他的部队。
内斗的刀锋,有时比敌人的子弹更加致命和寒冷。
他走到了望口,望着对面黑石岭上隐约可见的晋军旗帜。
那个叫池越的对手,虽然凶狠如狼,但至少他的欲望是直白的,他的威胁是摆在明面上的。
而自己身后的漩涡,却深不见底,充满了笑里藏刀和软刀子割肉。
“回复旅部,”
秦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军经血战,伤亡甚重,亟需休整补充。
目前敌军池部戒备森严,工事坚固,贸然反击恐损兵折将,于战局无益。
恳请上峰调拨许诺之兵员弹药,待我部恢复战力,再图进取。”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奈的方式——拖延和据理力争。
他必须守住巩镇,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