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多了。
她四下一望,只见栏外不远处,黑黝黝一个影子晃动在水里。
她只道是黛玉命丫头藏在暗处吓她,便笑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
只听“扑喇喇”
一声,那黑影竟惊飞起来,原来是一只白鹤,嘎然一声,直往藕香榭后飞去。
湘云猛然被这一惊,那尿意倒被吓退了三分,而那诗思,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她望着那白鹤飞去的方向,水中月影被搅碎,又慢慢聚拢,那鹤的身影从塘上掠过,带着一种孤高的、清寒的美。
她福至心灵,脱口吟道:
“寒塘渡鹤影。”
这一句出来,黛玉听了,猛然叫好,又是跺脚,又是赞叹:“了不得,了不得!
这‘寒塘渡鹤影’,真是何等自然,何等有神!
‘寒’字点景,‘塘’字定地,‘渡’字现其动态,‘鹤’字高雅,‘影’字空灵。
五个字,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我竟要搁笔了,对不出下句来!”
她看着湘云,又是敬佩,又是焦灼。
再抬头看那天上的月,那月已至中天,光华如水,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生命的玉石。
再看看自己,这孤零零的身子在这样清的夜、这样冷的月光下,一种宿命的悲凉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眼泪,想起那飘零的身世,想起那看不见未来的姻缘,想起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那“葬花”
的痴念,此刻与这冰冷的月光交融在一起,化作了她生命中最凄美、也最绝望的绝唱。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吟出了下联:
“冷月葬花魂。”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夜的寂静。
史湘云拍手称奇,连声叫绝:“果然好极!
非此不能对!
好个‘葬花魂’!”
可是叫完之后,她看着黛玉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哀,心里忽然猛地一沉,觉得这句子虽然绝妙,却实在太过悲切,太过不祥了。
她忙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
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
黛玉默然不语,只望着那池中微微荡漾的月影,仿佛自己的魂魄,也已被那冰冷的月光埋葬了。
就在这万籁俱寂,二人被诗句的悲意笼罩之时,忽听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
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了。”
二人不防,吓了一跳。
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只见她仍穿着那件玄色的道袍,头上戴着妙常髻,项上挂着那一串念珠,手中执着一柄拂尘,在月光下,真像个飘然出世的仙姑。
妙玉走上前,看了看石桌上她们方才录下的诗稿,叹道:“方才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得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
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
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
黛玉和湘云素日深知妙玉的脾气,见她出来,都不甚诧异,只笑道:“你倒是个不请自来的考官。”
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
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
随我到栊翠庵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
二人知她天性孤僻,不好违拗,且也正想去她那里品茶,便起身随她,往栊翠庵来。
庵中静悄悄的,只有佛前一盏海灯,吐着幽幽的光。
妙玉唤道婆烹了茶,自己便在灯下,铺开素笺,蘸饱了墨,将那“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之后的诗句,一挥而就,续成了整整一篇。
黛玉和湘云接过来看时,只见妙玉笔走龙蛇,续道:“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那诗句,果然将方才那过于悲戚的调子,引向了一种更为玄远、更为幽僻的境界,仿佛在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