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敲击桌面,仿佛敲在命运之轮上,“案上铺陈的,是笔墨纸砚的锦绣前程,是官印算盘的赫赫权威,是金银珠玉的无边富贵……世间男子梦寐以求的一切,尽在眼前!
可我们这位小祖宗呢?他那双不染尘埃的眼,掠过所有功名利禄,小小的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欢喜,抓向了那鲜艳夺目的胭脂花粉、钗环珠翠!
那一刻,贾政老爷的脸,瞬间惨白如金纸!
他踉跄一步,仿佛听见了支撑整个家族百年的梁柱,在他眼前轰然断裂的巨响!
一声悲鸣冲口而出:‘孽障!
此乃酒色之徒也!
吾门……休矣!
’那绝望的嘶吼,至今仍在荣禧堂的梁间萦绕不去!”
“年岁稍长,其言其行,更是惊世骇俗,令人肝肠寸断!”
冷子兴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颤抖,模仿着宝玉那惊心动魄的呓语:“他曾立于繁花似锦的大观园中,对着清风朗月,出那石破天惊的泣血之叹:‘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清澈见底,温婉纯净!
男子?不过是泥做的浊物!
我见了女儿,便觉身心俱澈,如沐甘泉;见了男子,只觉浊臭逼人,污秽难当!
’雨村兄啊,你听听!
此语一出,无异于将这红尘俗世所有的男儿郎(自然也包括他自己和他那威严的父亲),都打入了污浊不堪的泥淖深渊!
在他那颗水晶琉璃般的心中,除了那些如水的女儿,世间万物,竟皆成了不堪入目的……秽物!”
“他恨!
他恨那功名富贵,视科举功名为禄蠹之途!
他爱!
他只爱沉醉于那锦绣丛中,温柔乡里!
终日流连于姐妹们洁净无瑕的香闺绣阁,调弄脂粉,吟风颂月!
或是对着飘零的落英,潺潺的流水,潸然泪下,悲吟着‘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他是这浊世里最纯粹也最绝望的诗人,一个为落花立碑、为青春唱挽的……痴人!”
冷子兴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那辛辣的液体,仿佛也灼烧着他洞悉一切的咽喉。
“所以啊,雨村兄!”
他放下酒杯,目光穿透油腻的空气,投向那不可知的未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宿命般的冰冷,“你看这贾府!
宁国府那边,珍蓉父子,已是纵情声色,沉沦欲海,无可救药!
荣国府这里,政老爷纵有擎天之志,奈何长子已逝,寄望于一个衔玉而生的‘混世魔王’?一个深锁宫闱、福祸难料的元春娘娘?再加上一个只知追逐美色的赦老爷?这艘名为‘贾府’的华丽巨舫,外表纵然金碧辉煌,内里早已触上那万载不化的冰山!
沉沦!
那是命定的结局!
只看那深宫里的元春娘娘,能否化作那最后的、渺茫的……救赎之舟了!
然而我冷眼观之,难!
难!
难!”
三个“难”
字,字字千钧,如同丧钟的最后三响。
醉意与悲凉一同涌上,冷子兴才恍然记起另一桩人间惨事:“对了,雨村兄,你曾在林家为西宾,可知……林家如今……”
贾雨村面容一黯,眼中瞬间蒙上真实的哀戚之色(那哀戚之下,是否也藏着一丝对自己前程的冰冷算计?):“唉……莫再提了。
林公夫人,那位出身贾府的敏小姐……前些日子,已然……香消玉殒了。”
声音哽咽,似有无限痛楚。
“天哪!
苍天何其不仁!”
冷子兴配合地捶胸顿足,一脸悲天悯人,“那……那位林姑娘呢?便是你曾教导过的,那个琉璃般剔透、冰雪般脆弱,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的……林黛玉?”
“正是。”
贾雨村沉重颔,“丧母之痛,如同最锋利的冰刃,早已将她本就单薄如纸的身子,刺得千疮百孔。
林公公务缠身,又无续弦之意。
金陵城里的老太太闻此噩耗,痛彻心扉!
几道沾满泪痕的家书,如雪片般飞来,字字泣血,定要将这孤苦伶仃的外孙女接去身边,用她残存的所有温暖,去呵护那朵即将凋零的……阆苑仙葩!
过不得几日,林姑娘便要离了这姑苏烟水,北上金陵,投入她外祖母的怀抱了。”
他心底深处,一个微弱的火苗在跳动:或许……这便是一线生机?若能随这林姑娘同入那深似海的侯门……
冷子兴猛地一击掌,眼中精光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