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藏书阁的雕花窗棂时,吴境正跪坐在三层的黄梨木案前修补《南华经注疏》。
羊皮灯罩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铜镇纸的影子拉得细长如蛇,在泛黄的书页上蜿蜒游走。
他捏着银针穿引冰蚕丝的手突然顿住。
案头那面巴掌大的菱花铜镜里,映着身后两排书架间整理典籍的灰衣弟子——那人后颈处,竟缠着七八根比丝还细的银线,随着整理典籍的动作微微震颤。
姜师兄,这本《冲虚录》要归到昴宿位。
吴境装作整理书匣,余光瞥见银线末端隐入对方衣领。
那弟子动作僵硬地转身,脖颈转动时出极轻微的声,像是木偶转轴的摩擦。
戌时的梆子声穿过雕花槅扇,惊得铜镜表面泛起涟漪。
吴境用袖口擦拭镜面,指腹突然触到镜缘处细微的刻痕——那是道观常见的驱邪符咒,但笔锋转折处多出三道逆笔,恰似三枚倒悬的利刃。
吴师弟还不回房?值守的老道士提着灯笼出现在楼梯口,昏黄的光晕照得他脸上沟壑更深,今夜是参宿值夜,子时过后……话音未落,阁楼西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吴境赶到时,只看到散落满地的《云笈七签》。
青砖地上留着几道拖拽的湿痕,暗红血珠顺着书架缝隙滴落,在月光里凝成诡异的朱砂色。
他蹲身查看,指尖刚触到血珠,怀中的铜镜突然烫。
镜面映出头顶横梁的刹那,吴境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三根染血的傀儡丝正悬在头顶,末端系着的银针距离天灵盖不足三寸。
铜镜“当啷”
一声落地。
吴境弯腰去捡时,镜面恰好映出头顶横梁——那里垂着半截褪色的黄符纸,边缘焦黑似被火烧过。
他指尖刚触到镜框,一阵刺骨寒意突然顺着经络窜向心口,青铜门烙印骤然烫,两股力量在体内相撞,激得他喉头泛起腥甜。
镜中画面再度扭曲。
那弟子后颈的傀儡丝忽明忽暗,细看竟有血珠顺着丝线倒流,最终汇入藏书阁东南角的阴影里。
吴境屏息摸向怀中《观星录》,书页无风自动停在荧惑守心的星象图,墨迹突然洇出暗红,在字旁凝成箭头,直指后山方向。
跟踪途中,傀儡丝在月色下泛着幽蓝。
经过问道碑时,碑文突然渗出黑水,吴境踩到湿滑苔藓险些跌倒,掌心蹭过石壁的裂痕,竟摸到与寒潭剑痕相同的纹路。
前方弟子突然停步,脖颈以诡异角度后折,空洞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藏身的柏树。
树影摇晃间,吴境摸到袖中玉扣。
当日井底神像滚落的玉扣此刻微微震颤,刻着牙印的凹痕里渗出青雾,将他身形完全笼罩。
那弟子歪头嗅了嗅,继续机械前行,腰间玉佩撞在铁锹上,出与青铜门烙印共鸣的闷响。
禁地石门布满爪痕,中央阴阳鱼图案缺失左眼。
傀儡弟子摸出半块玉珏按进凹槽,吴境怀中的残破《往生诀》突然热,书页夹层里掉出同样质地的右眼玉珏。
石门开启的刹那,腥风裹着腐土扑面而来,他瞥见门缝里闪过三百年前幻视中的染血道袍。
月光照亮坑洞。
弟子挥锹的节奏暗合某种阵法,每九次铲土就停顿三息,铁链声随着动作从地底传来。
吴境蹲身抓了把泥土,指尖捻开时现混着朱砂与骨灰,还有半片未燃尽的符纸,上面画着与青云观主腰间玉佩相同的纹章。
铜镜一声跌落案几,吴境死死攥住颤抖的手腕。
那弟子后颈的银丝细若蛛网,在日光下泛着森冷寒光,分明与藏书阁古籍中记载的傀儡引魂丝一模一样。
他屏息凝神,见那弟子僵硬地跨出门槛,腰间玉牌随着步伐晃动,赫然刻着内门第三十七席的篆文。
夜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吴境悄然尾随至后山。
月光泼在青石阶上,那弟子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扭曲,每一步间距分毫不差。
绕过守夜弟子时,吴境怀中玉佩突然烫,一缕青烟自玉面腾起,竟在半空凝成二字。
禁地石碑裂痕斑驳,那弟子突然停在一棵枯槐前。
吴境伏在乱石后,见他机械地重复挖坑动作,铁锹撞上硬物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月光掠过土坑,半截腐朽的玄铁锁链泛着暗红,末端拴着块刻满符咒的兽骨——竟与问道碑底的指骨如出一辙!
声陡然从头顶传来。
吴境抬头刹那,青铜门烙印骤然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