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坤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他最后那句话抽成了真空。
“否则,你这个代理科长,我看也该换个人当了。”
威胁,冰冷而直接,不带一丝一毫的伪装。
那盆原本青翠欲滴的君子兰,此刻在林渊眼中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冷的灰败。
整个档案局,所有人都知道杨坤局长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很欣赏你”
,也最喜欢用“年轻人”
作为开口的称谓。
可只有真正被他“欣赏”
过的“年轻人”
,才知道这温和的面具下,藏着何等不容置疑的意志。
撤回协查函,写检讨,摇尾乞怜。
或者,被拿掉刚刚到手的权力,打回原形,甚至被一脚踢出单位。
这道选择题,对任何一个体制内的正常人来说,答案都只有一个。
林渊看着杨坤那双已经彻底失去笑意的眼睛,心中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有闲心想,如果自己现在点头哈腰地写了检倒,系统会不会直接提示“正气点-1oo,官威光环永久失效”
?
他轻轻地、几乎是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这一声轻笑,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坤的瞳孔骤然收缩。
“杨局,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渊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无辜,“我为什么要撤回协查函?又为什么要写检讨?”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得像是来请教问题的学生:“您亲自任命我为代理科长,不就是因为张富贵渎职,导致科里档案管理混乱,留下了许多历史遗留问题吗?您当时还勉励我,要我不怕困难,大胆工作,尽快把这些烂摊子收拾干净。”
“现在,我按照您的指示,查到了一份可能存在重大问题的历史档案,它关乎城南一块地的归属,更关乎几十个孤儿的未来。
我本着对工作负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向兄弟单位函求证,这……难道不是在履行您交给我的职责吗?”
杨坤的脸色,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林渊却仿佛毫无所察,继续用他那清朗而坚定的声音说道:“至于您说的,得罪王副局长,让局里被动……杨局,恕我愚钝,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们档案局,是市委直属的档案管理机构,与城建局是平级单位。
我们依法依规进行档案核查工作,何来‘得罪’一说?难道王副局长,他的个人意志,可以凌驾于《档案管理条例》之上吗?”
“如果真是这样,”
林渊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坤,“那您更应该支持我查下去!
这说明城建局内部,或者说王副局长本人,存在严重的问题!
我们档案局作为‘存史资政’的关键部门,现了线索,更有义务一查到底,为市委领导提供决策依据!
这才是我们档案局真正的价值所在!”
诛心!
字字诛心!
林渊的每一句话,都站在“公理”
和“职责”
的制高点上,他把杨坤自己说过的官话、墙上挂着的标语,变成了一面金光闪闪却又锋利无比的盾牌。
你杨坤不是说让我大胆工作吗?我正在大胆工作。
你不是说要整顿烂摊子吗?我正在整顿。
你不是说我们档案局要“存史资政”
吗?我正在为市委领导提供决策依据。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执行你杨局长的命令,都是在维护我们档案局的尊严和价值。
现在,你却让我停下。
为什么?
是你杨局长之前的指示都是空话,还是你惧怕王浩的权势,甚至……你和王浩之间,本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杨坤被这番话顶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杯刚泡好的龙井,此刻尝起来如同黄连一般苦涩。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不是一块有棱角的石头。
这是一根钢筋,一根外面裹着一层薄薄泥土,内里却坚硬无比,甚至还带着倒刺的钢筋!
你想把它按下去,它不光不弯,甚至还会反过来扎你一手血!
“好,好一个履行职责!”
杨坤怒极反笑,他从沙上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出“咯噔、咯噔”
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某种危险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