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城市政府大楼,一号会议室。
时针刚过八点半,离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
会议室外的走廊里,已经汇集了市里各大局行的一把手和实权副手。
平日里在各自单位乾纲独断的头头脑脑们,此刻都收敛了气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里端着保温杯,压着声音,用眼神和简短的词句交换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揣测。
气氛,有些不对劲。
通知是昨晚十点多发的,措辞异常严厉,只说“事关我市法制建设工作全局,要求各单位主要负责同志务必准时到场”。
越是语焉不详,越是让人心里打鼓。
“老钱,什么风向?”规划局的刘局长碰了碰身旁水务局钱局长的胳膊,后者正慢悠悠地拧开自已的紫砂杯盖,吹着氤氲的热气。
“不好说。”钱局长呷了一口浓茶,眼皮都没抬,“不过,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市府办的周主任亲自在门口盯着签到。这个规格,不像普通的法制工作会议。”
“我也瞧见了,”刘局长压低了声音,“而且,你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城管局的一把手陈局长,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窗边。
他背影挺得笔直,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却始终没有送到嘴边。
另一边,交通局的副局长马德兴,则被几个相熟的同僚围着,正一脸沉重地解释着什么。
“……我们也是受害者,档案室那是陈年旧账,谁能想到……”
马德兴的声音不大,但断断续续的词句,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人精”们拼凑出大概的轮廓。
“看来,真是昨天那场官司捅了天。”
“何止是捅了天,我听法制办的同学说,法院的《司法建议书》昨晚连夜就送到了市长和人大主任的案头!这叫‘上达天听’!”
“城管局这次是真踩到雷区了,自已给自已立法,这个政治错误……啧啧。”
“交通局也跑不掉,档案记录被撕,这是行政管理上的重大丑闻!纪委不介入才怪了!”
“这大哥不说二哥,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两家还真有点冤,这事哪个单位没有?”
议论声中,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高建民,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向来以作风严厉著称,此刻更是面沉似水。
高建民一出现,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最后定格在城管局陈局长身上,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便径直走进了会议室。
那一声轻哼,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分量。
一直背对众人的陈局长,脊背微不可察地一僵。
众人鱼贯而入,各自找位置坐下。
会场的座位安排,更是让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第一排正中央,只摆了一张椅子,上面放着城管局陈局长的名牌。
而在他旁边稍远一点的位置,则是交通局副局长马德兴。
这两个位置,与其说是席位,不如说是审判台。
九点整,市长在一众人的陪同下,步入会场。
与总是面带微笑的高建民不同,市长本人向来以温和儒雅示人。
但今天,他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消失了。
他站在主位上,环视全场。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克制。
“开会之前,我先不讲大道理,请同志们看几条来自网络的声音。”
市长淡淡地开口,他的大秘立刻将一份文件通过投影仪打在了幕布上。
不是法院的《司法建议书》,而是几条网络评论的截图。
“‘江城市政府牛啊,城管都能自已立法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自已印钞票了?’——来自微博网友‘爱吃鱼的猫’。”
“‘笑死,年度最佳草台班子,公函能在档案室里自已躺两个月,然后不翼而飞,是请了哈利波特当档案管理员吗?’——来自江城本地论坛。”
“‘一个停车场案,炸出两大衙门互撕,最后发现一个违法,一个渎职,这水也太深了。我们小老百姓瑟瑟发抖,以后停车是不是得先拜拜菩萨?’”
市长每念一条,台下局长们的头就低一分。
尤其是第一排的陈局长和马德兴,两人的头颅几乎要垂到桌面上,但腰杆却依然挺得笔直,呈现出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
“同志们,都听到了吧?”市长放下手里的稿子,语气依然平静,“这不是笑话,这是我们执政的镜子。镜子里,我们江城市政府的形象,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一场看似微小的行政诉讼,一百多个普通老百姓,就把我们两个重要的职能部门,问了个体无完肤!问得我们颜面尽失!”
“这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