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桂香循着晚风漫过青瓦白墙,从巷口那株百年老桂树的枝桠间钻出来,一缕缕缠绕在行人的鼻尖,连呼吸都染上了清甜;当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揉碎在巷口的小河里,河面上的碎银随波轻轻晃荡,映着岸边垂落的柳条,连柳条的影子都成了淡银色;当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绢面,映出上面印着的玉兔捣药、嫦娥折桂的纹样,孩童提着灯笼奔跑的笑声混着大人唤归的声音,在暮色里悠悠散开——我们便知晓,又一个中秋,踏着千年的月色,携着满径的桂香,悄悄来了。
这夜的风,像是被时光酿成了温软的桂花酒,不烈,却足够醉人。
风里裹着巷尾包子铺飘来的面香,裹着家家户户窗缝里漏出的月饼甜香,裹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润气息,轻轻拂过每一扇窗棂。
它吹过朱漆斑驳的老门,吹过挂着晾晒衣物的竹竿,也吹过每一颗揣着期盼的心——有人盼着远方的人归,有人盼着桌前的团圆饭,连风都带着几分温柔的耐心,等一场人间的圆满。
抬头望时,那轮圆月总比寻常夜里更显清亮。
它悬在墨色的天幕上,边缘晕着淡淡的金辉,没有一丝云絮遮挡,干净得像刚从山涧清泉里淘洗过的玉盘。
洒下的银辉漫过屋檐的飞角,铺满青砖铺就的庭院,透过院中的老桂树,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风一吹,桂树的枝叶轻轻晃,那些碎影便跟着跳,像撒在地上的银星,又像孩童笔下歪歪扭扭的画。
记得幼时,每到中秋夜,我总爱搬着小板凳,凑在奶奶身边坐下。
手里攥着半块还冒着热气的豆沙月饼,糖渣粘在嘴角,奶奶笑着用沾了桂花香的手帕擦掉,顺便往我嘴里塞一颗蜜饯梅。
她的声音带着老辈人特有的温缓,讲嫦娥奔月时,会指着月亮说:“你看,嫦娥就住在那广寒宫里,身边陪着玉兔,还有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呢。”
讲吴刚伐桂时,我总忍不住眯起眼睛往月亮里瞅,想找找那棵枝繁叶茂的桂树,想看看挥着斧头、永远不会放弃的吴刚。
那时不懂苏轼“千里共婵娟”
里藏着的牵挂,只觉得月亮是个装着无数秘密的宝盒,连手里的月饼,都因这月色和故事,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甜。
后来年岁渐长,走的地方远了,才慢慢读懂中秋这两个字里藏着的重量。
它从不是简单的“过节”
,不是吃一块月饼、赏一轮月亮就完了的仪式,而是岁月在时光轴上刻下的一个坐标——提醒我们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想想那些被日常琐事淹没的牵挂,也惦念着远方的人是否安好。
或许此刻,你正和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
桌上摆着刚切好的月饼,豆沙馅的绵密裹着红豆的沙感,莲蓉馅的清甜里渗着淡淡的桂花蜜,五仁馅里的核桃、杏仁咬开时带着脆香,连不爱吃五仁的孩子,都忍不住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除了月饼,还有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蒸芋头,粉糯的口感里带着土腥气的香;有炖得浓稠的莲子羹,冰糖的甜混着莲子的清苦,喝一口,胃里便暖融融的。
母亲一边给爷爷添茶,一边念叨:“今年的桂花开得晚,昨天才摘了些,给你们泡了桂花茶,凉了喝更解腻。”
父亲则拿着手机,给远方的姑姑视频,镜头里映着满桌的吃食,也映着一家人笑着的脸。
或许你仍在异乡的出租屋里,窗外没有庭院,只有鳞次栉比的楼房。
你把一小块月饼放在窗沿上,月光刚好落在月饼的包装纸上,印着的“中秋团圆”
四个字泛着淡淡的光。
你拨通家里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立刻跳出母亲的笑脸,她手里拿着刚包好的饺子,说:“今天包了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等你过年回来,妈给你煮一大碗。”
父亲凑过来,举着手机对准院子里的老桂树:“你看,今年的桂花开得旺,我给你晒了些桂花干,装在你小时候的那个铁盒子里,等你回来泡桂花酒。”
屏幕两端的人,都对着月亮笑着,即便隔着几千里的山海,那声“中秋快乐”
从喉咙里滚出来时,依旧带着滚烫的温度,像冬日里的炭火,暖得人心头颤。
这轮月亮,早已不是天上冰冷的星体,而是刻着千年故事的信使,是藏着人间悲欢的镜子。
它照过李白的案头,看着他举杯邀月,对着影子吟出“对影成三人”
的孤独;它照过苏轼的船头,听他望着江面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的豁达;它也照过杜甫的窗前,陪着他写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的牵挂。
古时的文人墨客,会在中秋夜摆下笔墨纸砚,就着月光写诗填词,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字里行间都是对故乡、对亲友的惦念。
他们把思念写在信里,托人捎往远方,而月光,便是这封信最好的邮戳。
如今的我们,虽不再提笔写长长的信,却会在朋友圈里一张月色照片,配一句“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