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出口的老槐树,枝桠如伞,遮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树下那方不足两平米的角落,就是老赵的修鞋摊——一块洗得白的靛蓝粗布,像块褪色的老画布,铺在折叠小桌上,边缘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总被捋得平平整整。
布面上,锤子、锥子、线轴排成整齐的小阵,几排银亮的鞋钉按型号码在铁皮小盒里,还有几双备用的橡胶鞋底,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旁边立着的铁皮工具箱,是老赵年轻时从供销社买的,绿色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铁色,唯有那黄铜锁扣,被三十多年的手指磨得亮,每次打开都“咔嗒”
一声,清脆得像在跟老伙计打招呼。
每天天刚蒙蒙亮,街面上还飘着晨雾,老赵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来了。
车后座绑着工具箱,车把上挂着搪瓷缸子和装着茶叶的小布包,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吱呀”
声混着晨鸟的啼叫,成了菜市场最早的晨曲。
他先把折叠小桌撑开,用石头把桌腿垫稳——老槐树底下地势有点斜,这是他摸索了十年才找好的平衡点;再把蓝布仔细铺上去,边角对齐桌沿,用小石子压住四角,防止风吹卷;最后从工具箱里掏出搪瓷缸子,去旁边早点铺接一杯滚烫的开水,抓一小撮粗茶丢进去,茶叶在水里舒展开来,氤氲的热气里飘出淡淡的涩香。
一切收拾停当,他就坐在小马扎上,背靠着老槐树的树干,等着街坊们上门。
老赵修鞋有个老规矩,写在一张泛黄的硬纸板上,贴在工具箱侧面:“修不好分文不取,修好了随您给,大伙图个方便。”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三十多年来,他从没因为谁给的钱少甩过脸,也从没因为活计小就敷衍过。
那天清晨,张大姐踩着高跟鞋急匆匆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没化完的妆,手里紧紧抱着一只断了跟的米色高跟鞋,鞋跟断口处还沾着泥点。
“赵师傅,可算着您出摊了!”
她喘着气,把鞋递过来,“一会儿要去参加闺蜜的订婚宴,这鞋昨儿刚穿就断了跟,您能不能帮我修快点?急着用!”
老赵接过鞋,指尖在断口处摸了摸——那是细高跟,断得还算整齐,只是鞋跟和鞋身衔接的地方裂了道小缝。
他没多话,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只同色系的备用鞋跟,比了比高度,又拿出细钻头在鞋身衔接处钻了两个小孔,再用黄铜鞋钉把鞋跟牢牢钉上,接着拿出黑色的线轴,穿针引线,针脚细密得像绣活,沿着衔接处缝了一圈,最后用小锤子轻轻敲了敲,把线结敲进布料里,免得磨脚。
前后不过十分钟,他把鞋递还给张大姐:“你试试,钉得牢,线也缝了,走路稳当,不硌脚。”
张大姐坐在小马扎上,把鞋套在脚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脸上的急色一下子散了,笑着从包里掏出十块钱:“赵师傅,您这手艺真绝!
这点钱您拿着。”
老赵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工具箱上的硬纸板:“这点活儿,哪用得了十块?五块就够了。
下次鞋坏了再来,别这么急慌慌的,当心摔着。”
张大姐还要再递,老赵却把钱推了回去,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眼睛已经望向了巷口——他看见豆豆背着书包跑过来了。
豆豆是巷口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每天早上都会绕到修鞋摊这儿打个招呼。
这天他跑得格外急,运动鞋的鞋底开了道长长的口子,跑起来“啪嗒啪嗒”
响,像拖着个小铃铛。
“赵爷爷!”
他跑到摊前,把鞋脱下来,露出沾着灰尘的白袜子,“我这鞋开胶了,体育课要跑步,老师说鞋底掉了会摔着!”
老赵接过鞋,翻过来一看,鞋底和鞋身的胶已经全裂了,边缘还卷了起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特制的胶水——这是他托人从外地捎来的,粘得牢还不怕水,又找出几个小木夹。
他先把开胶的地方擦干净,用小刷子蘸着胶水,均匀地涂在鞋身和鞋底的衔接处,然后对齐边缘,用小木夹一排排夹好,又拿出针线,在鞋底边缘缝了几针加固——针脚走得又密又直,像用尺子量过似的。
“这样就结实了。”
他把鞋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会儿,等胶水干了才递给豆豆,“你试试,不管怎么跑跳,都不会开了。”
豆豆穿上鞋,在原地蹦了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赵爷爷!
一点都不晃了!”
老赵摸着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是前几天小娟从水果店送来的,他总揣着几颗给来修鞋的小孩:“慢点跑,别摔着,体育课听老师的话。”
去年夏天的一个午后,天突然变了脸,乌云压得很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街上的行人都往屋檐下躲,老赵收拾着工具,准备提前收摊——他的风湿腿最怕淋雨。
可刚把蓝布叠了一半,就看见一个穿着橙黄色雨衣的环卫工人,抱着一双破了洞的雨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那人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