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的竹哨子用红绳系着,松松垮垮挂在腰间,走一步就晃一下。
铜哨身与颈间的竹形吊坠轻轻磕碰,出“叮铃”
脆响,混着巷口老槐树上麻雀的“叽叽”
声,像一串会走路的风铃——把晨雾里的寂静撞得软乎乎的,连青石板路上的青苔都似在跟着晃。
自竹桥回来后,这两个孩子每天都雷打不动做两件事:清晨天不亮就蹲在纪念馆窗前,盯着那丛竹芽数新抽的叶片;傍晚夕阳刚沉到山尖,就攥着竹哨往竹桥跑,吹三声脆响,像是在和远走河对岸的守桥人隔空打招呼。
竹芽长得飞快,不过五日,嫩白的鞘片就像层层裹着的轻纱,被时光悄悄褪去,抽出三片翡翠般的竹叶。
叶尖还沾着晨露,阳光一照,纹路里都泛着莹润的光,风一吹,叶片轻轻晃,像在跟窗台上啄食的麻雀点头,连泥土里都透着新生的暖意。
这天傍晚,阿竹吹完第三声哨子,指尖还没离开哨口,腰间的竹哨突然自己响了——不是她吹时的“嘀嘀”
脆响,而是低沉的“嗡嗡”
声,震得腰间的粗布衣裳都微微麻,像一片饱经岁月的老竹叶在胸腔里轻轻颤动,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几乎是同时,她颈间的竹形吊坠也亮了,淡绿色的光顺着哨子的纹路爬上去,像藤蔓缠上老竹,在哨口凝成一片指甲盖大的竹叶虚影。
虚影的叶尖笃定地朝着镇北的方向,晃了两晃,才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连空气里都留着一缕淡淡的竹香,像未散的余音。
“是新的指引!”
小宇眼睛一亮,忙摸出怀里的林溪日记——那本日记被他翻得页脚卷,夹着守桥人竹牌的那页,纸边果然泛着和哨子一样的绿光,页脚还隐约显出三个淡绿的字:“竹艺坊”
。
他猛地想起镇上老人说的话:那是竹语镇最老的竹艺坊,几十年前就关了门,只在镇北的深巷里留着一座爬满枯藤的旧屋,听说里面还堆着当年的竹编工具。
两人拔腿就往纪念馆跑,鞋尖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都顾不上擦。
推开门时,林念正蹲在地上整理新收到的旧物——是镇西的王阿婆送来的竹编筐,筐底刻着个小小的“溪”
字,说是林溪年轻时给她编的,装过三十多年的新收茶叶。
“镇北的竹艺坊,是林溪奶奶学竹编的地方,”
林念放下竹筐,指尖拂过筐底的刻痕,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一张泛黄的地图,纸边都脆了,“我小时候听她讲过,里面还留着她第一次编坏的竹篮,说是藏在最里面的竹柜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阿竹就背着塞了纸笔的小背包,攥着小宇的手往镇北走。
镇北的巷子比镇东安静,青石板路缝里的青苔长得更厚,踩上去滑溜溜的。
路边的老房子大多挂着褪色的蓝布门帘,墙头上爬着枯萎的牵牛花藤,藤叶干得脆,风一吹就簌簌落,像撒碎纸。
只有巷尾传来几声“咔嗒、咔嗒”
的劈竹声,是镇上仅存的老竹匠在劈竹篾,断断续续的,倒把清晨的寂静衬得更浓了。
竹艺坊在巷子的尽头,门板是几十年的老竹做的,木纹里都浸着岁月的黑。
“竹语坊”
三个字刻得苍劲,漆皮剥落得露出竹本色,边角都被风雨磨圆了。
门环是铜的,锈迹斑斑,锁孔里塞着半片干枯的竹叶——叶片边缘卷得像小喇叭,却还透着淡淡的绿,像不肯褪色的约定,守着门后的故事。
“锁着怎么进去呀?”
阿竹踮着脚,扒着门缝往里看,只看见满院子的杂草,风一吹就晃得厉害。
小宇摸了摸铜锁,指尖触到冰凉的锈迹,突然想起竹桥那把自己弹开的锁。
他掏出竹哨,对着锁孔轻轻吹了第一声——锁芯里传来“咔嗒”
一声轻响,像沉睡了几十年的老物件被唤醒;第二声吹出去,锁孔里的半片干枯竹叶慢悠悠飘了出来,落在阿竹的手心里,叶片竟突然泛了点绿光,转瞬又暗下去;第三声刚落,铜锁“啪”
地弹开,挂在门环上晃了两晃,像是在说“进来吧,等你们好久了”
。
两人推开门,“吱呀”
的门轴声惊飞了院角的麻雀。
院子里长满了齐膝的杂草,草叶上沾着晨露,踩上去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墙角堆着一堆干枯的竹篾,有的还缠着编了一半的竹篮,竹篾都泛了黄,却还保持着弯曲的形状。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正屋的门虚掩着,“吱呀”
晃着,里面传来“沙沙”
的声响——是竹篾相互摩擦的声音,温柔得像有人在低声讲着旧故事。
“有人吗?”
小宇放轻脚步,轻声问,怕惊扰了这院子里的时光。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握竹叶的孩子吧?进来吧,门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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