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总医院的病理科,藏在住院部大楼背后一栋独立的、墙皮有些剥落的旧楼里。
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漂浮着福尔马林和某种组织固定液的刺鼻气味,浓得化不开,仿佛给舌头蒙上了一层永久的、苦涩的薄膜。
实习生姜宁跟在带教老师孙振海身后,第一次踏进人体解剖实验室时,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滚。
实验室很大,光线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得有些阴郁,照着一排排不锈钢操作台,台面上固定着深色的排水槽和出水口。
靠墙立着一排巨大的、如同金属书柜般的遗体冷藏柜,柜门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最让她心里毛的,是房间角落里那个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厚重的、用于存放教学用遗体的不锈钢池子,里面浸泡着泛黄的组织标本,散出更浓郁的、令人窒息的化学药剂味道。
孙振海,五十多岁,身材干瘦,背微微佝偻,穿着一身洗得白的蓝大褂,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浑浊,看人的时候总像是隔着一层雾。
他在病理科干了快三十年,是院里资历最老的技术员之一,也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
“这是姜宁,新来的实习生,以后跟你。”
科主任简单交代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难以忍受这里的空气。
孙振海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姜宁一眼,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指了指靠门的一个空着的储物柜,“你的。
白大褂,手套,口罩,在里面。”
声音沙哑,没什么起伏。
接下来的几天,姜宁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孙振海身后,学习如何接收、核对、登记送检的病理标本——那些从手术室或病房送来的、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组织块,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带着生命的余烬和疾病的烙印。
孙振海动作慢条斯理,却异常精准,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刻在肌肉记忆里。
他很少讲解,姜宁只能瞪大了眼睛看,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实验室里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柜低沉的轰鸣和偶尔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姜宁注意到,孙振海似乎有个奇怪的习惯。
每次工作结束,准备锁门离开时,他都会走到那排巨大的遗体冷藏柜前,不是全部,而是最靠里、看起来最旧的那几个柜子前,停留片刻。
他不说话,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过那几个紧闭的柜门,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姜宁看不懂的情绪,像是……确认?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告诫?
有一次,姜宁鼓起勇气,指着那几个柜子问:“孙老师,那几个柜子……是放什么的?好像很少见您打开。”
孙振海正在清洗器械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过了好几秒,才用他那沙哑的嗓子,没什么波澜地说:“一些老标本,教学用的。
年头久了,不稳定,没事别动。”
他的语气平淡,但姜宁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说到“不稳定”
三个字时,他握着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这含糊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姜宁的疑虑,反而让她心里那点不安像水底的暗草一样,悄然滋生。
教学标本?为什么单独强调“不稳定”
?而且,她隐约记得科里流传的、关于孙振海的一些零碎闲话,似乎就和多年前的一起“意外”
有关,好像……就生在这间实验室里?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老员工们都讳莫如深。
这天下午,送来了一个急诊手术切下的肿瘤标本,需要尽快处理。
等姜宁和孙振海完成固定、脱水、包埋等一系列繁琐的步骤,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衬得实验室里死寂一片。
“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孙振海摘下沾满试剂的手套,对姜宁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
姜宁如蒙大赦,她早就被这里的空气和寂静压得喘不过气。
她飞快地脱下白大褂,收拾好东西:“孙老师,那您也早点回去。”
孙振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水槽,开始清洗那些刚刚用过的玻璃器皿。
姜宁推开实验室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比实验室里还要昏暗,长长的通道尽头隐没在黑暗中。
外面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