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十二年夜班出租,老陈觉得自己什么人都见过。
醉醺醺搂着电线杆吐真言的西装男,浓妆艳抹在霓虹灯下眼神空洞的流莺,深更半夜抱着骨灰盒坚持要“回家”
的老太太……城市的夜晚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海绵,轻轻一挤,淌出来的都是光怪陆离的故事。
但老陈有老陈的规矩,或者说,是出租车行里老一辈司机口口相传,用经验和教训堆出来的“夜路法则”
。
比如,郊区墓园附近,凌晨过后不拉独身女客。
比如,客人要求去完全陌生的荒僻地点,尤其导航还显示信号不稳的,得掂量掂量。
再比如,上车时浑身湿透,尤其身上还在不停滴水的乘客,能不拉,最好就别拉。
最后这条,老陈记得最牢。
不是因为迷信,是早年带他的师傅,一个脸上带疤、眼神像鹰隼的老头子,在某次收车后喝着劣质白酒,红着眼眶告诉他的。
那老师傅年轻时,也是个不信邪的愣头青,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拉了一个从河边爬上公路、浑身湿透、脸色青白的年轻男人。
那人要去城南的一个老小区。
一路上,后座不停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混杂着一种河底淤泥的腥气。
到了地方,那人下车,没给钱,径直走进黑暗的楼道。
老师傅骂骂咧咧地下车检查,现后座上除了大片水渍,还有几个清晰的、带着河沙的泥脚印。
他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晦气。
第二天白天再去洗车,却现后座干干净净,什么水渍泥印都没了,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几天后,新闻播报,在城郊那条河里捞起一具男尸,死亡时间正好是老师傅拉客的那晚之前。
照片打了马赛克,但那身衣服,老师傅认得。
“那玩意儿,”
老师傅灌了口酒,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声音嘶哑,“是顺着水,找替身呢。”
老陈当时年轻,只当是个吓唬新人的鬼故事。
可后来自己跑夜车,年头久了,偶尔也会遇到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对这条规矩,也就宁可信其有地遵守下来。
今夜,又是一个湿漉漉的雨夜。
不是盛夏那种畅快淋漓的暴雨,是深秋时节缠绵阴冷的细雨,无声无息地飘洒,被街灯染成昏黄的颜色。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幕。
电台里,一个嗓音甜腻的女主持人正用故作神秘的语气,讲着某个写字楼电梯的灵异事件,背景音乐阴森森的。
老陈有些烦躁地关掉了电台。
车里只剩下雨点击打车顶的沉闷声响,以及动机低沉的嗡鸣。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车正沿着滨河路往市区方向开,这条路晚上车少,一边是黑黢黢的绿化带和老旧居民楼,另一边,是护栏下无声流淌的沧河。
河水在夜色和雨幕里,像一条墨色的巨蟒。
雨似乎更密了些。
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孤零零地亮着一盏惨白的光。
站台的广告灯箱坏了半边,光线明明灭灭。
就在那光晕的边缘,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老陈下意识减了。
开近了些,看清那是个女人。
穿着一身浅色的,似乎是连衣裙之类的衣服,站在站台的屋檐下,但似乎完全没起到遮雨的作用,她全身都湿透了,长紧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往下淌着水。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浸泡的石膏像。
老陈的心猛地一沉。
滨河路,凌晨,独身女客,浑身湿透。
所有“不拉”
的条件,她几乎全占了。
脚已经下意识地移向了油门,准备加离开。
就在车子即将掠过站台的那一刻,那女人突然抬起了头。
灯光昏暗,雨水模糊了视线,老陈没能看清她的具体样貌,只觉得那张脸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但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同时,她抬起了一只手臂,做出了一个明确的、招手的姿势。
那不是寻常打车人随意挥舞手臂的样子,她的手臂伸得笔直,动作僵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操!”
老陈低骂一声,本能地,脚却从油门移开,点向了刹车。
车轮摩擦湿滑的路面,出轻微的嘶响,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