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山神走后,巷子里的厚重压力烟消云散。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雨后的清新。
刘根蹲在灶台前,给炉膛添了一块新炭。
锅里的“补天粥”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纯粹的米香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飘满了整个后院。
他现在熬粥,动作里已经有了几分匠人般的虔诚。
老板用山川做斧,用龙骨做柄,用月光做美人。
甚至连执掌东岳的山神,都只是上门求“售后”
的客户。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唯有这锅粥的温度和香气,能让刘根觉得自己还踩在实地上。
姜白没管他,正低头摆弄那块被珊瑚粉“收口”
的泰山岩。
他用指关节在岩石上轻轻叩击,侧耳倾听,辨别着声音里的质感。
“品相合格,勉强能当个镇纸。”
他做出结论,随手将那块能让任何修行者癫狂的巨岩,放在院中石桌一角,压住了一张画了一半的图纸。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惊叫,撕裂了前堂的寂静。
“我的账!
我的账!”
是账房先生!
刘根一个激灵,手里的火钳差点掉进锅里。
他从未听过账房先生如此失态,那声音凄厉,是资产被凭空清算的绝望。
一道鬼影旋风般卷进后院,在姜白面前凝实。
账房先生那本从不离身的线装账簿,此刻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整道鬼影都在剧烈抖。
“主上!
出事了!”
账房先生的嗓音都带上了颤音。
“账目……账目在消失!”
姜白抬眼,目光落在账簿上。
古朴的封皮上,“账”
字的一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过,又像是被岁月侵蚀了千年。
账房先生哆哆嗦-嗦地翻开一页。
刘根也好奇地凑过去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账簿内页,原本用朱砂写就的蝇头小楷,此刻正像一群受惊的红色蚂蚁。
那些笔画扭曲,蠕动,一笔一划地从纸上脱离,分解成最原始的墨点,然后凭空蒸。
“【钱嵩赊‘说法’一桩,以半生阳寿为抵】……‘阳’字没了半边,‘寿’字只剩一横了!”
“【东海龙宫赔付百年老珊瑚一株】……‘珊瑚’两个字已经变成一团烂泥!”
“【泰山开采权】……‘泰山’两个字快被啃平了!”
账房先生指着那些正在“溶解”
的文字,心痛到鬼体都开始明灭不定。
这不只是账目,这是规矩的凭证,是扎纸店所有无形资产的契约!
姜白皱起了眉。
他伸出手指,在那正在消失的笔画上轻轻一点。
指尖没有触感到任何实体,只有一种空洞的、被啃食过的虚无感。
“不是法则攻击,也不是诅咒。”
他收回手,语气平静。
“是虫子。”
“虫子?”
刘根和账房先生都愣住了。
“一种吃‘字’的虫子。”
姜白走到前堂,目光扫过柜台。
那里摆放着他画了一半的图纸,图纸上的线条也出现了几处断裂。
账房先生立刻反应过来:“是书蠹!
传闻中以文字记载为食的‘书蠹鬼’!
可这种东西只在传说中的文渊阁、翰林院这种文气汇聚之地才可能诞生,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看到姜白拿起了一张空白的黄纸,又从墙角拿起了一根最普通的竹篾。
“主上,此鬼无形无质,专吃概念,开山斧劈不到,惊魂铃也震不住,需以文气镇压,或用浩然正气……”
账房先生急切地提出建议。
“太吵。”
姜白打断他,手上动作不停。
他将竹篾弯成一个捕虫网般的圆形框架,随后将黄纸蒙在上面,用一碗清水浸湿,使其紧紧绷在框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把这个简陋的“捕网”
往柜台上一放,便转身回了后院。
“主上?”
账房先生不解。
“等。”
姜白吐出一个字,便又开始研究那块泰山岩镇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