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鸦落地,没有激起半点声息。
它收拢那对钢铁铸就的羽翼,将姜白放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
这里是“泽”
的边缘。
空气是凝滞的,没有风。
只有一股湿冷到能钻进骨髓的阴气。
视线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沼泽。
水面漆黑如镜,死寂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实体,哪个是绝望的倒影。
几截枯木扭曲着伸出水面,像是溺死者最后挣扎的手臂。
水下,有庞大的阴影在缓慢游弋,搅动起一圈圈散着腐烂恶臭的涟漪。
这里太静了。
静到听不见一声虫鸣。
任何生命踏入此地的瞬间,就会被这片沼泽无声无息地吞噬、消化,连一声惨叫都无法留下。
“好地方。”
姜白解下背后的金丝楠木箱,环顾四周,口吻像是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在他眼中,这能腐蚀神魂的剧毒阴气,是一种活性极高的“溶剂”
。
这沉淀了万年的尸泥,是蕴含着无数微量元素的“基底”
。
崔判官为他准备的,根本不是什么陷阱。
这是一间设备齐全、用料顶级的天然炼金工坊。
他没有急着踏入沼泽,而是从箱中取出一沓厚重如铁的“玄铁阴纸”
,又拿出了那把窄刃骨刀。
席地而坐,以膝为桌。
姜白开始在黑色的纸上刻画。
他刻的不是人,也不是兽。
那是一套由无数管道、阀门、冷凝管和反应釜组成的,结构精密到极致的,微缩化工厂的图纸。
他的刀尖在玄铁阴纸上游走,每一次转折,每一次切削,都遵循着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工业法则。
……
森罗殿。
崔判官身前的巨大水镜,画面已从被搬空的枉死城,切换到了这片死寂的毒沼。
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黑山,考验的是“形”
。
枉死城,考验的是“神”
。
而这片“万魂泽”
,考验的,是“质”
。
此泽乃地府阴气与黄泉支脉交汇而成,万年沉淀,水中毒煞能腐死万物。
金身罗汉的魂魄落入其中,不出三日,也要被蚀得干干净净。
那个凡人,肉体凡胎,只要敢踏入一步,顷刻间就会化为一滩脓水。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还有什么手艺可以施展。
殿柱后,牛头马面又凑到了一起。
“马哥,这地方我看着都瘆得慌。
当年有个刚死的厉鬼不服管教,被扔进这里,三天后捞出来,魂魄就剩一缕青烟了。”
“牛哥你懂什么,这叫专业对口。
判官大人这是阳谋,那姓姜的不是喜欢收材料吗?这整个沼泽都是材料,就看他有没有命去收。”
“可我怎么看他……又开始做手工了?”
水镜中,姜白已经刻完了图纸。
他将那张刻满复杂管道的玄铁阴纸,小心地折叠起来。
纸张在他的十指间变化,那些二维的线条,竟自行延展、拉伸,变成了一个三维的、巴掌大小的、结构繁复的精密蒸馏设备模型。
姜白站起身,走到沼泽边缘。
他没有踏进去。
他只是将那个黑色的纸模型,轻轻地,放在了水面上。
玄铁阴纸密度极大,本该沉底。
可那个纸模型,却稳稳地悬浮在漆黑的水面,扎下了无形的根。
姜白后退两步,从腰间解下那柄通体漆黑的戒尺。
他举起戒尺,遥遥指向那个纸模型。
“定此器,为‘离心釜’。”
“以此泽,为‘原浆’。”
“开。”
两个字,言出法随。
戒尺上“规矩”
的法则,瞬间启动了那个小小的纸模型。
嗡——
一声低沉的轰鸣从纸模型内部出。
它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在水面上疯狂旋转!
以它为中心,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瞬间成型。
沼泽中那些沉淀了万年的尸泥、毒煞、残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卷入漩涡,通过纸模型上那些微小的“管道”
,被疯狂吸入其中。
森罗殿内,崔判官的眉头紧紧锁死。
他在做什么?
搅动沼泽?想把水搅浑?
可这万魂泽里,没有鱼,只有能把他骨头都融化的剧毒。
下一刻,他脸上的疑惑,凝固成了惊愕。
只见那高旋转的纸模型,底部的某个“阀门”
打开,一缕缕灰黑色的、带着腥臭的废气被排了出来。
而顶端一根最细的“冷凝管”
末端,竟开始有液体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