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珠帘的扬州城,如今半截沉在浊黄的洪水里,只露出飞檐翘角与楼阁剪影,宛如一幅被水浸透的残卷。
城墙垛口挤满了灾民,老弱妇孺居多,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浮沉着濒死的绝望,像一群被困在孤岛的倦鸟。
“大人,下游的泰州城情况更糟,护城河堤决了三道口子。”楚元化策马靠近,缰绳上还滴着河水,“方才路过瓜洲渡口,看见浮尸顺流漂下”
沈隽意勒住坐骑,目光扫过泛着腐臭味的水面。
春日阳光洒在波峰上,本该是碎金般的美景,此刻却像无数把尖刀刺着眼。
远处有半截露出水面的酒旗在漂荡,旗面上“醉仙楼”三个字被水泡得模糊,恰似这倾覆的人间。
“传我将令,”他忽然拔出战刀,刀身在天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第一营搭建浮桥,第二营逐屋搜救,第三营在观音山设粥厂!记住——先救人,后发粮!”
军令如山。
谢家军迅速展开行动,甲胄在洪水中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士兵们用门板、房梁搭建临时浮桥,水性好的士卒背着绳索游向孤岛般的民居,将被困百姓一个个转移到安全地带。
军医们在高处的城隍庙搭建医棚,熬制的姜汤雾气与伤药气味混在一起,在湿冷的空气里凝成希望的符号。
沈隽意却没在高处指挥,他卷起官袍下摆,趟着齐腰深的洪水走进灾区。
腐叶与杂物缠绕着他的双腿,水下不知藏着多少尖锐物事,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淤泥没入靴底的冰凉。
当听到士兵在一栋危楼前呼喊时,他拨开漂浮的断木冲过去。
只见阁楼横梁已被水泡得发胀开裂,上面缩着一家五口。
白发老人、中年夫妇和两个抱紧的孩子,楼板正发出“咯吱”的呻吟。
“搭人梯!”沈隽意大吼着率先蹲下,让两名士兵踩上他的肩膀。
当他背起颤巍巍的老人时,能清晰感觉到老人家瘦骨硌着后背。
接过啼哭的孩童时,孩子冰冷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就在最后一名壮汉跳下的瞬间,整栋楼“轰”地坍塌,激起的巨浪将众人掀倒在浅滩上。
“谢大人救命!谢大人”那家人跪在泥水里磕头,额头撞在碎瓷片上渗出血来。
沈隽意扶起他们时,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心中涩然。
三昼夜连轴转,当最后一批灾民被转移到观音山时,沈隽意靠在城隍庙的石柱上,才发现靴底早已磨穿,脚背泡得发白肿胀。
可更大的难题接踵而至,十几万灾民如同嗷嗷待哺的幼鸟,而粮仓里的粳米已见了底。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慈宁宫正燃着一盏孤灯。
太后捏着密信的手指泛白,信纸上“扬州粮道受阻”六个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贴身宫女素心将暖炉往前挪了挪:“娘娘,当年在秋家密档里见过的那几个粮商,如今都在扬州囤粮.”
“住口!”太后将信纸掷入香炉,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窗棂外传来守宫太监的梆子声,三更天了,皇上此刻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吧?她想起沈隽意在金銮殿上那道锐利的目光,又想起儿子在龙椅上说出“禁足”二字时,眼中深藏的痛楚。
这对母子,终究是被权力的潮水冲散了。
而户部尚书府的密室里,几盏羊角灯映着几张阴鸷的脸。
侍郎周显捻着胡须冷笑:“沈隽意如今手握兵权又管赈灾,圣上还打算给他晋升诸位没听见吏部那群人嚼舌根?说什么'镇国公是当朝霍光'!”
“慎言!”户部尚书王大人猛地按住茶盏,青瓷盖碗发出刺耳的声响,“秋党案刚过,圣上岂会容人再兴风浪?”
但他眼底的忌惮却藏不住——谁都知道,沈隽意重掌的谢家军里,有三成将领是当年被秋家排挤的旧部,如今跟着新主东山再起,势头比当年的秋景明更盛。
更南的扬州城里,盐商徐老爷的密室中,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张水患图密谋。
为首的疤面汉子用匕首戳着地图上的粮道:“沈隽意那厮查抄了三家粮铺,现在市面上一粒米都买不到。弟兄们扮成灾民混入粥厂,只要断粮那日.”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开利爪的蝙蝠。
救灾第五日,观音山的粥厂飘出的米香越来越淡。
负责粮秣的参军抱着账册跪在沈隽意面前,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人,按现在的赈济量,粮食只能撑到后日寅时运粮队在高邮湖被洪水困住,漕帮说要加三成'水脚银'才肯开船。”
“漕帮?”沈隽意正在查看水位图的手顿住,指尖在“邵伯湖”三字上碾出褶皱,“当年秋家暗控股的那家'万通漕运',是不是就在扬州?”
楚元化激灵一下,想起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