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二月,开德府。
春寒料峭,但凛冽的北风已悄然变得柔和,河畔的柳树梢头,隐约透出一抹极淡的鹅黄。
冬日的沉寂正被大地深处涌动的生机悄然打破。
而在开德府,两股由秦王府悄然掀起的波澜,正随着这春日的暖意,逐渐扩散开来,浸润着这座古老州府的生活肌理。
其一,便是陈家私塾的迅猛扩张。
起初,这仅是陈太初为守孝期间不废教化、惠及宗族而设的义学。
课程新颖实用,又不收束修,只需自备笔墨纸砚即可入学,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还只是陈氏旁支、附庸的佃户、工匠子弟怯生生地前来。
但很快,那些原本只诵“四书五经”
的蒙童,在这里竟能学到丈量田亩的算法、看懂简单器械图样的技巧,甚至能拼读那些连老秀才都未必认全的生僻字!
这等实惠与新奇,如同磁石般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城东卖豆腐的老王,咬牙给儿子买了套笔墨送了进来;清河上的船夫李老大,也让女儿停了织布,来学算账;甚至一些家境尚可的商户,也慕名将子弟送来,只盼能学到些“秦王殿下亲传”
的实用本事。
很快,宗祠旁那几间厢房便被挤得水泄不通,朗朗书声与热烈讨论声终日不绝。
陈太初见状,索性将改革推向更深。
他不再满足于旧式私塾的散漫教学,而是借鉴了后世的经验,大胆地将学生按年龄和基础划分为“蒙、初、中”
三级,近似于小学低、高年级和初中。
每级有固定的课程进度、专用的教材(多为他亲自编写或指导编纂的简明读本),甚至开始尝试分科授课。
原有的场地显然无法容纳这井喷式的需求。
于是,陈太初的目光投向了清河下游一处因主人迁居汴梁而荒废多年的庄园。
他出资将其买下,动用了王府的人力物力,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和改造。
拆除隔断,建成明亮宽敞的讲堂;平整土地,辟出活动场地;增设了存放简易实验器材的“格物斋”
、摆放地球仪与地图的“舆地室”
。
不过月余,一所规制远时代、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就读的新式学堂,便在清河畔悄然立起。
匾额上书“清河义学”
四个朴拙大字,由陈太初亲笔所题。
开学之日,人潮涌动,学子与送行的家长脸上,皆洋溢着对知识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憧憬。
这座学堂,如同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也隐隐撼动着延续千年的教育旧规。
其二,则是牛痘接种之事的悄然普及。
去年冬日,秦王府内率先接种牛痘的消息,起初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多数人持怀疑观望态度,甚至不乏“以畜疫染人,有违天和”
的怪力乱神之语。
然而,开春之后,一场不大不小的天花疫情,恰如试金石般,降临在开德府邻近的几个村落。
疫情传来,人心惶惶。
昔日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疹痘疮,再次成为恐怖的代名词。
然而,人们很快现,那些曾在秦王府或是通过王府仆役引荐、悄悄接种过牛痘的人家,无论老少,竟无一感染!
即便是与患者密切接触者,也至多出现轻微不适,很快便康复如初。
活生生的事实,胜过千言万语的辩解与宣传。
恐慌迅转化为信服,继而化作行动的力量。
开德府城内外的各家药堂、诊所,原本对牛痘接种将信将疑的大夫们,眼见王府之法确有神效,又得王府允准共享此法(陈太初早已将接种要点编纂成册,分给可信的医者),便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或由王府提供少量痘苗,或自行寻访牛痘康复者获取痘痂,开始在各自的医馆内,为前来求种的百姓施种。
为推广计,许多医馆甚至效仿王府初期,免收诊金,只象征性收取材料费用,贫苦者亦可减免。
于是,天佑三年的这个春天,开德府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各大药堂门前,排起了长龙,人们不再是愁眉苦脸地等待救治,而是带着一种期盼与忐忑,等待着那轻轻的一划,以期换取未来对抗“痘神娘娘”
的护身符。
孩童的哭闹声、大人的安抚声、医者的叮嘱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对抗天灾、追求生机的特殊乐章。
牛痘之术,便这样如春雨般,无声无息却又坚定有力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蔓延。
然而,王府深宅之内,并非全然是这积极向上的氛围。
近日,陈太初察觉到小女儿陈紫玉有些闷闷不乐。
那个自幼在海上长大、性格如海风般自由洒脱的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到了十七岁的年纪。
她不像寻常闺阁少女般痴迷女红或诗词,反而对航海、舆图、乃至海外风物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自然与她的生母是阿伊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