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正月,辽东,黄龙府外。
天地间唯余茫茫,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将山川、原野、村落尽数吞没,裹上一层厚达数尺、死寂而冰冷的银装。
朔风如刀,刮过光秃秃的白桦林,出鬼哭般的尖啸,卷起地面松散的雪沫,形成一片片迷蒙的、令人窒息的白色烟尘。
气温骤降,呵气成冰,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冰窖。
在这极致的严寒与寂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顽强而悲壮的生之挣扎。
无数身着破烂皮袄、面黄肌瘦的女真农户与猎户,顶着能冻掉耳朵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中,向着山林进。
他们手持简陋的弓箭、套索,甚至削尖的木棍,眼中燃烧着绝望与渴望交织的火焰,试图从这片被严寒封冻的土地上,抠出最后一点能换取活命粮食的资粮——一只瘦弱的野兔、几只山鸡、一捆干柴,或者……如果天神眷顾,能挖到一株哪怕只是指头粗细的老山参,亦或是侥幸捕获一只矫健的海东青幼雏。
“快!
再往老林子深处走走!
听说……听说四海粮号那边,一根五品叶的老参,能换整整一石粟米!
够一家子吃半个月!”
“海东青!
要是能抓到一只活的海东青……听头人说,四海粮号的东家说了,愿意用足够一个部落吃一冬的粮食来换!”
“老天爷开眼吧!
保佑俺们这次能有点收获!
娃儿们都快饿得没声了…”
低沉的、被寒风撕碎的祈祷与交谈声,在雪原上艰难地传播。
他们的希望,几乎全部维系在那家如同天降神兵般、在去岁深秋突然出现在辽东各地的神秘商号——“四海粮号”
之上。
黄龙府东市,“四海粮号”
分号。
相较于门可罗雀、衙役慵懒的知府衙门,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是大雪封门年关时节,粮铺门前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各族民众裹着厚厚的皮裘,呵着白气,安静而焦急地等待着。
队伍秩序井然,无人敢喧哗吵闹,只因粮铺周围,肃立着十余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腰佩制式腰刀、目光锐利如鹰的护卫。
他们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令任何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
粮铺大门上方,悬挂着一面玄底金边海浪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柜台内,伙计们忙碌却有条不紊地验货、过秤、记账、付粮。
无论是珍贵的山参皮草,还是普通的干柴野味,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换取粮食的民众,脸上无不带着感激与庆幸。
这家突然崛起的商号,以其完备的官府税契、充足的货源、公道的价格以及强悍的护卫力量,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在辽东这片暗流汹涌的泥潭中,硬生生扎下了根。
知府张能虽垂涎其利,安抚使完颜宗翰虽忌惮其背景,却因抓不到任何违法把柄,又慑于其展现出的实力与可能深不可测的背景,一时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收拢人心,稳住了本可能一触即的危局。
粮铺后院,一间烧着暖炕、陈设简单的账房内。
炭盆毕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清脆急促。
分号掌柜——一位面相精干的中年人,正将一叠厚厚的账册推向坐在对面的男子面前,恭敬道:“总督大人,这是开号至今所有往来明细,盈余虽不算丰,然皆在王爷定下的红线之内,且确已惠及数万饥民,稳住了…”
话未说完,对面那男子便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此人一身看似普通的商贾棉袍,面容沉静,目光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正是从流求千里迢迢、秘密赶至辽东的秦王府总督——染墨。
“账目不必细看。”
染墨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爷设立四海粮号,本意非为牟利,乃是恤民维稳之大计。
尔等在此苦寒之地,能打开局面,稳住粮道,使百姓有活路,边陲得安宁,此乃大功!
些许盈余,维持粮号运转、抚恤伙计、打点关节即可,不必苛求。
只要不越过王爷划下的那道线,不盘剥百姓,便是尽责。”
掌柜闻言,面露敬服,躬身称是。
染墨端起粗瓷茶碗,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语气转为凝重:“我此次冒险前来,也非为查账。
王爷有命,需接世子和小姐……返回流求。”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露出几分难色,压低声音道:“总督明鉴……世子和小姐的行踪……极其隐秘。
小人只知道,他们目前……应是在转运使沈括沈大人府上安顿。
然……沈大人那边戒备森严,且其态度不明,小人……小人一直未敢贸然前去联络,生怕……节外生枝,反误了大事。”
“沈括…”
染墨眼中精光一闪,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