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此刻现身,固然能惩治眼前这几人,然则必将打草惊蛇!
幕后主使必然闻风隐匿,销毁证据,此案最多斩断几根枝蔓,难以掘其根本!
更可能引官场震荡,于新政推行大为不利!”
赵桓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陈太初:“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任由朕的子民,被当做牲口买卖?!”
“非也!”
陈太初目光锐利如刀,“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凭一时意气!
陛下,您忘了吗?在雍丘,您曾问臣,立宪何用?今日之事,便是答案!”
他紧紧握着赵桓的手臂,一字一句道:“若陛下此刻‘出口成宪’,直接下旨查办,固然快意恩仇。
然则,此例一开,后世之君是否亦可因怒而干预司法?朝廷设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又有何意义?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相互制衡,方能杜绝此等人治弊端!
今日之恶,根源在于吏治腐败、监管缺失、权力寻租!
唯有依靠制度,依靠完善的法律与独立的司法,进行周密调查,固定证据,顺藤摸瓜,方能将这条黑色利益链连根拔起,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而非依靠陛下的一次‘天威降临’!”
陈太初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暴怒的赵桓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起陈太初一直强调的“制度高于人治”
,想起新政的核心就是要建立一套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的规则。
是啊,今天杀了这几个贩奴的,明天还会有张贩子、李贩子,只要滋生腐败的土壤还在,只要权力不受制约,这种黑暗就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压下那沸腾的杀意。
他看着那些在屈辱与恐惧中瑟瑟抖的无辜者,又看了看陈太初那坚定而沉静的眼神,最终,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陈太初见他冷静下来,心中稍安,低声道:“陛下圣明。
此事,需双管齐下,且必须隐秘进行。
第一,立刻密令随行的御史台精干御史,暗中盯紧此地,摸清这伙人的窝点、交易规律、上下线及资金流向,但切勿打草惊蛇。
第二,陛下返京后,不必公开此事,而是以此为契机,强力推动之前议定的‘行政权力规范’与‘独立司法监察’新政。
重点便是厘清各部院权限,严格规范政府采购、官员行为准则,并强化御史台、即将设立的信访司对官员,尤其是涉及商务、财政领域官员的独立监督权与调查权。”
他目光深远:“待新制初立,监察网络铺开,再以此案为突破口,交由独立的司法机构依法查办。
届时,人赃并获,法网恢恢,方能真正震慑宵小,铲除毒瘤。
此举,既办了案,更立了规矩,彰显了新政之威!”
赵桓沉默了许久,望着那隐蔽角落里仍在进行的罪恶交易,胸中波澜起伏。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就依你所言。
记下这里的一切。
我们……回去。”
二人悄然退出那片阴暗的角落,重新融入码头的喧嚣。
阳光依旧明媚,江风依旧吹拂,但赵桓的心头,却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也燃起了一簇必须依靠制度与法度去驱散黑暗的火焰。
返回马车的路上,他一路无言。
陈太初知道,这次暗访的冲击,远比十份奏章、百场朝议更为深刻。
它让这位年轻的皇帝,真正触碰到了帝国肌体深处的腐烂与脓疮,也让他前所未有地认识到,陈太初所倡导的那条看似迂回、实则治本的道路,或许是拯救这个庞大帝国的唯一希望。
西湖的歌舞升平之下,钱塘江的波涛之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挣扎?而破除这黑暗的利剑,已不在帝王一时的喜怒之中,而在于那套正在艰难孕育的、名为“制度”
的剑鞘与法则之中。
夜色降临,杭州城华灯初上。
一场关乎帝国吏治清明的暗战,
已在无声处,
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