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松开犁,直起腰,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亲自扶这一趟犁,比看十份报告都更直观地让他体会到,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的艰辛与无奈。
不是农民不努力,是这土地和这工具,禁锢了所有的努力。
他正用手背擦着额角的汗,村口方向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一个飞跑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引领下,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为两人,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脸上刻满风霜;
另一个稍年轻些,戴着顶褪色的蓝布帽子。
他们跑到近前,看着一群陌生人,尤其是被众人围拢手持农具的陈朝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确定哪位是领导。
农业局长李长河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省委第四书记的陈朝阳书记!”
“省委的……陈书记?”
村长王福贵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头震住了,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王福贵双手在衣襟上使劲搓着,似要搓掉手上的泥和老茧,连连道
“哎哟,陈书记!
这、这……我们不知道您来,在村东头正瞅着引水的事儿,您看这……太怠慢了!”
听到是陈朝阳的名字,一旁的村书记立刻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兴奋激动立正敬礼
李大有约莫三十出头,身姿比一般农民挺拔许多,左边眉毛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虽然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但眼神锐利。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陈朝阳脸上,尤其是那身难掩军人气质的举止上。
“长好!
原华东野战军战士李大有,向您报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不知道是您来了!
我们在乡委会的学习上,刚读过您指挥部队在朝鲜战场,特别是活捉敌美将军的事迹!
报纸我们都传阅了!”
他这一敬礼,一嗓子,把旁边的村长王福贵和几个老农都震住了。
王福贵先是愕然,随即也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更深的敬畏,手足无措地也跟着想举手敬礼,动作却显得笨拙“哎呀!
是……是陈长!
抓了美国鬼子将军的那个陈长,您看我这张嘴,差点……快,长,村里请,村里请!”
陈朝阳看着李大有,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抬手回了一个利落的军礼“李大有同志,你好。”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大有的胳膊,“伤退回来的?”
陈朝阳看着他们脚上、裤腿上的泥点,知道他们所言非虚,确实是刚从田间地头赶来。
补充道“不怪你们,是我没让区里提前通知。
就是想看看最实在的情况。”
“是,长!”
李大有放下手,依旧站得笔直,“四八年淮海,伤了腿,不碍事,组织安排我回家乡服务。”
“回家乡好,建设家乡同样是战斗。”
陈朝阳点点头,语气郑重,
“走吧,正想去村里看看,听听咱们老兵和乡亲们的声音。”
他没有坐车,而是在村干部和钟守田等老农的簇拥下,步行进了村。
还未进村,村里来了大长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似的传了出去。
不等陈朝阳一行人走到村口,打谷场边、土墙后头,就已经聚拢了不少乡亲。
老少爷们、抱着娃娃的妇女,还有小孩子们,都探着头张望,脸上洋溢着朴素、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的笑容,虽仍有些许怯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见了自己人”
的亲切感。
可陈朝阳的注意力此刻却不在乡亲们身上,而是被村庄现状吸引,村庄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土坯垒砌的房屋低矮潮湿,不少屋顶的茅草已经黑腐烂,墙上剥落的泥皮露出里面的草筋。
然而,与他在旧时代记忆中那种死气沉沉的农村迥然不同,一种崭新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
几处院墙上,用白灰刷写的大标语格外醒目“努力生产,支援前线”
。
虽然笔迹稚嫩,但充满了力量。
一些屋顶上,冒出的炊烟虽不浓密,却透着一种踏实的生活气息。
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虽然衣衫依旧打着补丁,但脸蛋洗得干净,正追着一个破旧的铁环在土路上奔跑,出欢快的笑声。
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一边眯着眼晒太阳,一边手里不闲着,熟练地编着草鞋或修补着农具,看到陈朝阳望过来,虽然紧张却依旧咧开嘴露出缺了牙的笑容。
李大有在旁边介绍道“长,咱村现在是穷,底子薄。
可大伙儿心气儿高,都知道现在是为自己干活,为新社会建设出力。
去年土改,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地,虽然这地……贫了点,但大伙儿都铆足了劲,就想着怎么把这地种好,把日子过红火!”
陈朝阳听着,缓缓点头,心中那股因目睹贫困而产生的沉重,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看到基石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