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螺栓孔的中心距和孔径有细微差异。
他眉头微蹙,转向张局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分量:
“张局长,合作社成立后,没有制定统一的生产图纸和加工标准吗?”
张局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里暗骂李大有办事不力,嘴上却只能陪着笑,抢先回答道:
“有,有图纸!
陈厅长,这个我们是严格要求了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李大有。
李大有心领神会,小跑着从办公室拿来一叠油印的图纸,双手递上。
“可是……”
李大有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无奈,“老师们傅干了大半辈子,都习惯了自己摸索出来的‘手感’和‘眼力’,觉得按图纸干活‘拘束’,效率低。
我们强调了好几次,大会小会都讲,可落实起来……难度不小,老习惯一下子难改。”
张局长赶紧接过话头,试图挽回局面:“是啊,陈厅长,改造这些老手艺人的旧观念,需要个过程,我们一定加强教育,严格督促!”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些许不安,预感到这次“露脸”
可能要变成“露屁股”
了。
陈朝阳未置可否,又信步走到材料堆放区,看到堆着不同批次、色泽质地明显不同的圆钢和钢板。
“这些钢材来源稳定吗?质量如何保证?”
李大有的苦笑更浓了,这次他几乎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诚:“不瞒您说,厅长,咱们这种小合作社,哪有什么稳定的计划指标钢材?
这些都是我们采购员到处‘化缘’来的,有的是大厂的边角料,有的是物资回收站的旧料,甚至还有从船上拆下来的旧船板……
材质、规格五花八门,加工起来特别费劲,刀具磨损也快。
想做标准件,先这原材料就不标准……”
张局长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心里暗暗叫苦。
这些困难他何尝不知,如今被陈厅长当面、接连点出如此具体而尖锐的问题,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这时,一位正在费力地用手工校正一个变形铸件的老工匠抬起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嘟囔了一句:
“凑合着用呗,以前各家干各家的,好坏自己担着。
现在凑一块了,活儿是多了,可这规矩也多了,哪哪都别扭……”
李大有正愁没地方泄尴尬,立刻瞪了那老工匠一眼,低声呵斥:“老马头,胡咧咧什么,领导视察呢!”
老工匠低下头不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服。
张局长此刻已是如坐针毡,他狠狠瞪了李大有一眼,然后转向陈朝阳,语气带着检讨的意味:
“陈厅长,您看,这……这暴露了我们工作做得还不细,管理还不到位!
特别是标准化执行和原材料保障上,问题很突出!
我们一定深刻反思,立即整改!”
陈朝阳将张局长的窘迫、李大有的无奈、老师傅的固执都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这个合作社,表面上完成了组织的“整合”
,但在生产工具、技术标准、操作习惯、原材料供应等更深层次上,远未实现真正的“融合”
。
它像一个拼凑起来的巨人,肢体不听使唤,原材料的血液浑浊不畅,标准的神经传导混乱。
这不仅仅是这一家合作社的问题,它折射出的,是汉东省乃至更大范围内,工业化初期在“标准化”
和“规范化”
层面的普遍缺失与巨大挑战。
他之前思考的“模块化”
、“通用化”
,在这里找到了最原始、也最顽固的障碍——根深蒂固的非标习惯和缺乏统一规范的产业生态。
解决这个问题,远比盖厂房、买设备要复杂和深刻得多。
这不由得不让他想起在昌平专区试图推行的标准化模式,其必要性和艰巨性,在此刻得到了最直观的印证。
离开五金合作社时,夕阳西下。
张局长一路陪着笑,将陈朝阳送上车,额上的细汗在夕阳下微微反光。
陈朝阳的笔记本上,除了之前记录的困难,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核心瓶颈——缺乏标准化、通用化、模块化理念与实践。
解决方案——推行“昌平标准”
,构建省级工业标准体系,强制与引导相结合,从教育和新建项目源头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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