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左臂之前受伤的位置,包扎的纱布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并且因为持续的高强度操作而再次崩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火辣辣的痛楚,但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查看一眼。
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眼前的一切:
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沾染着暗红和鲜红血迹的纱布、棉球,以及那些用过的、甚至扭曲变形的手术器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这里经历了怎样一场场与死神的惨烈搏斗。
掩体内,挤满了伤员。有的在昏睡,眉头紧锁,仿佛仍在承受着剧痛;有的在低声呻吟,声音微弱而绝望;还有的,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岩壁顶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等待处理的伤员还有很多,药品却已几乎告罄。磺胺粉用完了,吗啡只剩下空盒,连最普通的消毒酒精和盐水都所剩无几。
掩体外,阵地方向,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零星的、清脆的枪响——那是战士们在谨慎地搜索战场,对试图反抗或装死的敌军士兵进行“补枪”,确保阵地的安全。这声音,在这片死寂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冰冷和残酷。
更远处,顺着夜风,隐约传来无法及时后送的伤员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敲打着幸存者本就紧绷的神经。
胜利了吗?
从战术上看,是的。他们成功守住了阵地,击退了敌人三次强大的进攻,让苏军的钢铁洪流在珍宝岛前撞得头破血流。
但是,这胜利的代价……
廖奎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张面孔:那个抱着爆破筒冲向坦克的年轻战士决绝的眼神;那个胸腹被机枪打成筛子、在他手中逐渐冰冷的躯体;那个被他从坦克机枪下拖回来的火箭筒手苍白的面容;还有刚才,那个在简陋到极致条件下,被他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排长微弱的脉搏……
太多了。牺牲太多了,伤残太多了。
他救回了一些,但还有更多,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他亲手合上了多少双无法瞑目的眼睛?他处理了多少具逐渐僵硬的遗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极度的疲惫,淹没了他的心脏。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战争这台巨大绞肉机的无力感,以及对生命如此轻易消逝的悲恸。
九个小时的鏖战,榨干了他的体力,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他靠在岩壁上,像一尊被战火熏黑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物。
外面的寒风,带着江面的湿气和硝烟的余烬,从掩体的缝隙中钻入,带来一阵寒意。远处苏军阵地偶尔亮起的探照灯光柱,如同魔鬼的眼睛,扫过黑暗的江面。
战斗暂时停止了,但战争还远未结束。短暂的寂静,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风暴的酝酿。而廖奎,和他身边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们,只能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舔舐伤口,积蓄着微薄的力量,准备迎接黎明,或者……下一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