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深秋的天空,是一种被反复洗涤过的、近乎残酷的湛蓝,阳光失去了温度,冰冷地照耀着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前指所在区域,一片相对平整的谷地,被临时布置成了会场。没有彩旗,没有横幅,只有一面鲜艳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用原木和木板搭起的简易主席台。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从前线轮换下来休整的官兵,他们穿着统一的、沾着泥渍的棉军装,脸上带着战火熏燎后的疲惫与坚毅,眼神却在这一天,格外明亮。
表彰大会的气氛,是刻意营造出的隆重与肃穆。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电流的杂音混合在旋律中,更添几分战地的粗粝感。主席台上就坐的是前指的主要首长和各部队的指挥员,表情严肃,腰板挺直。
大会开始,首先是全体起立,奏唱国歌。数千名军人嘶哑却竭尽全力的歌声汇聚在一起,冲破云霄,带着一种悲壮的力量,在山谷间回荡。随后,由前指政治部主任宣读嘉奖令。
主任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放大,带着金属的质感,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播开去。他逐一念出立功人员的姓名、单位、和经过提炼的“英雄事迹”。每一个名字被念出,台下都会爆发出一阵热烈而克制的掌声。
“……廖奎同志!”当这个名字被念到时,坐在医疗队方阵中的廖奎,心脏微微一顿。
“该同志自参战以来,始终以高度的革命热情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投身于战地救护工作!在历次战斗中,他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生命!尤其在xx高地阻击战中,在条件极端恶劣、药品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连续奋战数十小时,以精湛的医术和过人的胆识,成功处置重伤员xx名,为保存我军有生力量做出了突出贡献!”
“他不仅对己方伤员关怀备至,更严格执行我军俘虏政策,对敌方受伤人员也给予人道主义救治,体现了革命军人的宽广胸怀和人道主义精神!”
“为表彰其卓越功绩,经前指党委研究决定,给廖奎同志记个人二等功一次!特此通令嘉奖!”
掌声再次雷动,比之前更为热烈。许多认识或不认识廖奎的官兵,都将目光投向医疗队的方向。廖奎在队长的示意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平整的军装,迈着标准的步幅,走向主席台。
他的心情异常复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脚步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那些逝去的生命之上。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地窖里昏暗的灯光、伤员痛苦的呻吟、冰冷的器械、耗尽最后一点磺胺粉时的无奈,以及那个腹部中弹、在他眼前停止呼吸的年轻战士苍白的面容……这枚军功章,与其说是对他个人的褒奖,不如说是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铸就的。
他走上主席台,立正,敬礼。一位首长将一本红色的立功证书和一枚用红布衬底的、冰凉的二等功奖章郑重地放在他手中。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印着鲜红“奖”字的白色搪瓷缸子和一支崭新的钢笔——这是当时极具代表性的实物奖励。
“廖奎同志,祝贺你!希望你戒骄戒躁,继续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为人民再立新功!”首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话语是标准的,眼神里却带着真诚的赞许。
廖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他面向台下数千双眼睛,挺直脊梁,用符合这个场合、这个时代的标准话语,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感谢组织的培养!感谢首长的信任!感谢战友们的帮助!功劳属于党,属于人民,属于所有牺牲和受伤的战友!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卫生员,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一定不忘初心,继续努力!”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谦逊而充满集体主义精神,完全符合政治宣传的要求。台下再次响起掌声。他看到了台下赵铁柱咧着嘴用力鼓掌,看到了医疗队战友们与有荣焉的笑容,也看到了人群中,个别投向他的、带着审视与更深沉意味的目光。
捧着证书和奖章回到座位,冰凉的金属奖章贴在掌心,那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章上凹凸的纹路,思绪却飘远了。他想起了谢广安,想起了岳父临终前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想起了那枚沾染着英雄血、被他带回、如今由谢亦菲珍藏的军功章。
两枚军功章,一枚浸透着逝者的鲜血与未竟的信念,一枚凝结着生者的挣扎与无奈的功绩。它们同样冰冷,同样沉重。这枚二等功奖章,对他而言,不是荣耀的冠冕,而是一份血染的、无法推卸的责任。它拷问着他生存的意义——在这片绞肉机般的战场上,他救回了一些人,却眼睁睁看着更多人逝去。他的价值,究竟是以拯救的数量来衡量,还是以在这疯狂中竭力保持一丝人性的微光来定义?
表彰大会还在继续,其他立功人员依次上台领奖。口号声、掌声、激昂的讲话声,汇成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洪流,试图将每一个个体的悲欢与思考都纳入集体的荣光之中。
廖奎沉默地坐在那里,如同激流中一块沉默的石头。他将奖章和证书小心地收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