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眼神清澈而坚定,“再苦,能有当年开拓北大荒的老兵、知青们苦吗?我们不怕遭罪。而且……在那里,我们心里踏实。”
“心里踏实……”周主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在廖奎和谢薇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经过巨大悲痛洗礼后的、近乎执拗的坚定与决绝。
他又沉默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到了门后那几包用旧报纸包裹的酒上。“那……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廖奎站起身,走到门后,将那些酒提过来,轻轻放在周主任的书桌旁,语气真诚而坦然:“周主任,这只是学生……不,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几瓶普通的酒。”
他刻意回避了“茅台”的字眼,用了“普通的酒”来形容。
“我们真心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教导,以及在谢家出事后,您还愿意冒险提醒我们,这份情谊,我们铭记在心。”廖奎的声音带着感激,“这次提出这个不情之请,让您为难了。这点心意,绝无他意,不敢奢求您违背原则,只求……只求您能理解我们这点为人子女的、微不足道的孝心,如果可能,在组织讨论时,能帮我们……说一句半句公道话,成全我们这点念想。”
他再次将动机归结于“感谢”和“成全孝心”,将送礼的行为限定在人情往来的范畴内,避开了最敏感的“交易”色彩。八瓶飞天茅台,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重礼,但被他用“普通酒”和“微不足道的心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其中的危险性,只留下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带着恳求的敬意。
周主任看着桌上那几包用最普通的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酒,又看看眼前这对在命运重压下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眼中带着决绝希望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他岂能不知这“普通酒”的真正价值?但这价值,此刻在他眼中,远不如这对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担当、孝心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来得震撼。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
他没有去动那些酒,而是重新拿起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你们的要求……我知道了。北大荒……那边确实也缺基层兽医和技术员。你们的申请,我可以代为转达,也会把你们的情况和……和这份‘孝心’,向有关领导说明。”
他没有打包票,但“代为转达”、“说明情况”这几个字,已经暗示了他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帮他们争取。
“但是,”他语气一转,变得极其严肃,“你们要记住,就算成了,去了北大荒,也要谨言慎行!那里情况复杂,不比省城。记住我说过的话,少说话,多做事,藏拙守愚!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明白吗?”
“明白!谢谢周主任!谢谢您!”廖奎和谢薇几乎同时站起身,向着周主任,郑重地鞠了一躬。这一次,周主任没有避开。
“好了,东西拿回去。”周主任指了指桌上的酒,“心意我领了。你们年轻人,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
“周主任,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不然我们于心难安。”廖奎坚持道,语气诚恳。
周主任看着他们,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下不为例。走吧,趁现在没人,赶紧回去。”
廖奎和谢薇知道不能再停留,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周主任妻子默默起身,为他们打开门,又迅速关上。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周主任妻子走到桌边,看着那几包酒,低声道:“老周,这……”
周主任掐灭了烟,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那两个融入夜色迅速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最终,他叹了口气,对妻子说道:“收起来吧,藏好。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啊。”
他回到书桌前,拿起笔,沉吟片刻,在一张空白的信纸上开始书写。他需要好好措辞,如何将廖奎和谢薇这个“主动要求去北大荒尽孝、建设边疆”的请求,以一个合情合理、甚至略带褒扬(赞扬他们不怕吃苦、觉悟高)的方式,向上级反映。
那八瓶用旧报纸包裹的茅台,静静地立在桌角,像是一个时代的注脚,见证着特殊年代里,人性、规则与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间的复杂博弈。
而廖奎和谢薇,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虽然前路依旧是北大荒的茫茫风雪,但这一次,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方向,心中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