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些微妙。
走在前面的是陈思远,他脸色阴沉,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比前几天更重了些,整个人透着一股压抑的戾气。而跟在他身后,或者说,几乎是并排走进来,却刻意保持着某种优越感距离的,是一个廖奎没见过的男青年。
这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比陈思远还要高出少许,穿着一声崭新的、洗熨得笔挺的草绿色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脚上是擦得锃亮的皮鞋。他梳着这个年代干部常见的三七分头,头发抹了点头油,一丝不苟。脸庞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矜持与傲气。他叫张伟,是最近刚调到鞍钢的宣传干事,父亲是军区某实权部门的参谋长,家世比陈思远还要显赫几分。他也是谢薇新的、且更为“官方”和“门当户对”的追求者,是谢母最近暗中比较属意的人选。
张伟和陈思远显然不是一路的。两人一进食堂,就隐隐形成了对峙之势。张伟目光扫视食堂,很快也落在了谢薇那一桌,眼睛微微一亮,但并没有立刻过去,而是不紧不慢地去窗口打饭,姿态从容。陈思远则恶狠狠地瞪了张伟背影一眼,自己去打了饭,找了个离谢薇和张伟都挺远的角落坐下,闷头吃饭,但那竖起的耳朵和不时瞟过去的阴沉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伟打完饭,果然端着饭盒,径直朝着谢薇那一桌走去。
“谢薇同志,几位女同志,好巧啊,这里还有位置吗?”张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温和有礼。
宣传科的一位大姐认得张伟,知道他背景,连忙热情地招呼:“是张干事啊,有位置有位置,快请坐!”
谢薇看到张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对这个母亲最近老是提及的“张叔叔家的孩子”没什么感觉,甚至有些反感他那种看似礼貌实则居高临下的姿态。
张伟自然地坐在了谢薇对面的空位上,开始找话题聊天。他谈吐不俗,引用的都是最新的社论精神,偶尔还能说几句俄语(他大学学的是俄语专业),引得旁边两位年轻的女同事投来略带崇拜的目光。但谢薇只是偶尔附和一两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会飘向廖奎所在的方位,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陈思远看在眼里。他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饭盒里的土豆丝被他戳得稀烂。张伟的出现,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本就因求而不得而扭曲的心里。张伟的家世、谈吐、以及那种与谢薇“门当户对”的般配感,都让他感到无比的自卑和愤怒。
凭什么?他陈思远哪里比不上这个空有家世的张伟?还有那个廖奎,一个乡巴佬,凭什么能得到谢薇的青睐?
就在这时,张伟似乎是为了在谢薇面前进一步展现自己的“优越感”,或者说,是为了打击这个一直像苍蝇一样围着谢薇转的陈思远,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人听清楚,对着同桌的女同事,意有所指地说:
“咱们机关最近也在抓作风问题,特别是要警惕某些思想不端正、行为不检点的人。听说咱们农科院前阵子也出了个事儿?好像是有个技术员,大晚上的不干正事,跑去跟踪女同志,差点被当成耍流氓给抓起来?啧啧,真是给我们革命队伍抹黑啊!”
他这话一出,同桌的女同事们脸色都有些微妙,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角落里的陈思远。谢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对这种公开揭人短的行为十分反感。
食堂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也瞬间低了下去不少,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陈思远。关于陈思远晚上跟踪女同志(其实是认错了谢薇的背影)差点被当流氓教育的事情,早就在小范围内流传开了,只是没人像张伟这样,在公开场合如此清晰地指出来。
陈思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张伟,胸膛剧烈起伏。这件事是他的奇耻大辱,也是他最近抬不起头来的主要原因!现在被张伟当着谢薇和这么多人的面赤裸裸地揭穿,他感觉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羞愤得几乎要爆炸!
“张伟!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思远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张伟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无辜和诧异:“陈技术员,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是在说我们机关听到的传闻,又没指名道姓说你?难道……那个跟踪女同志、思想不健康的人,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