惫却固执的老牛,在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上持续不断地颠簸、轰鸣。巨大的噪音和剧烈的摇晃,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般的移动空间。送行人群的喧嚣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红星公社那熟悉的土路、房屋和玉米地,都逐渐变成了视野尽头模糊的背景。
廖奎独自一人坐在车斗里,背靠着冰冷的、沾满油污的车厢板。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随着每一次颠簸,骨头都仿佛要被震散架。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坐着,双臂环抱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帆布提包,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车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起初,是熟悉的田野。一片连着一片的玉米地,如同墨绿色的海洋,在夏末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已经能看到一些早熟的玉米棒子,撑开了苞衣,露出金灿灿的籽粒。不少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地里忙碌着,进行着收获前最后的田间管理,或者已经开始零星地收割。他们佝偻着背,挥舞着锄头或镰刀,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闪烁着汗水的光芒。
看着那些辛勤劳作的身影,廖奎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如果没有那个突如其来的系统,如果没有地区比赛的机会,他现在大概也和他们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挥汗如雨,为了秋收那点微薄却至关重要的收成而拼命。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是疏离?还是一种淡淡的、仿佛背叛了什么的愧疚?
拖拉机驶离红星公社地界,进入了邻公社的范围。景色大同小异,依旧是望不到边的庄稼地,依旧是散落在田间地头的村庄。但廖奎的心,却随着这物理距离的拉远,开始真正沉静下来,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省城。
这两个字,像一个巨大的、闪着诱人光芒却又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引着他,也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谢薇的描述是零碎而美好的——宽阔的马路,高高的楼房,明亮的电灯,还有穿着体面、谈吐不凡的人们。那里有书店,有图书馆,有他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各种仪器和设备。那是知识的殿堂,是文明的象征。
可他也听说过一些别的。比如省城人瞧不起乡下人,叫他们“乡巴佬”、“土包子”;比如那里关系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人;比如生活开销巨大,他那点补贴恐怕捉襟见肘……
自己这个从山旮旯里走出去的、只有初小文化、家庭成分还带着污点的青年,真的能在那里立足吗?会不会像一滴水汇入大海,瞬间就被淹没,连个涟漪都荡不起来?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和可能面临的轻视,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他因荣誉而有些发热的头脑。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红星公社,飘向了那三个让他心绪难平的女人。
谢薇。想到她,廖奎的心跳会不自觉地加快。她像一束来自遥远世界的光,明亮、温暖,带着他无法企及的知识和气质。昨夜那场发生在招待所简陋房间里的、混合着离别愁绪与青春激情的亲密,此刻回忆起来,依旧让他脸颊发烫,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片刻的悸动与眩晕。她为他描绘的省城蓝图,他们之间那层未被捅破却彼此心知的关系,都让他对未来的旅程充满了隐秘的期待。可这份期待背后,是更深的不安。她的家庭,她的世界,真的能容纳他吗?这份感情,是助他高飞的翅膀,还是终将勒紧他脖颈的绳索?
张小花的模样紧接着浮现。她站在老槐树下送别时那平静却坚韧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与她的那次摊牌,虽然痛苦,却像剥开了一层朦胧的纱,让他看到了这个沉默姑娘内里惊人的清醒与力量。她不再将命运系于他一身,开始寻找自己的光亮。这让他愧疚,也让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却又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那盏曾经只为他点燃的煤油灯,终究要照亮她自己的路了。他们之间,那尚未开始便已被迫转变的情感,将走向何方?
还有刘淑芬……那个如同野火般炽热、大胆的女人。她没有出现在送行的人群中,但廖奎能想象出她此刻可能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咬着嘴唇,用那双媚意与执拗并存的眼睛,死死盯着拖拉机离开的方向。她给予他的,是最原始、最直接的慰藉与刺激,是他在沉重压力下得以喘息和宣泄的出口。那份地下情的危险与温暖,像一味成瘾的毒药。她塞给他的那些带着体温的钱票,她晾晒的艾叶,都宣告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这份牵扯,又该如何了断?
三个女人的面孔,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如同三股不同方向的绳索,拉扯着他的心,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分裂的疲惫与茫然。他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条